愿力危机解除后，苏祁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
之前那几天的小心翼翼、刻意疏远，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变回了那个黏人的小尾巴，江景池走到哪，她就跟到哪，眼神里的爱慕和依赖，毫不掩饰，几乎要溢出来。
江景池对此似乎也乐见其成，对她的亲近和撒娇照单全收，两人之间的气氛，比起之前，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和默契。
这天下午，江景池要去翼协会的开创部处理一些事情，苏祁自然而然地跟了过去。她对翼协会的内部结构不熟，江景池便让她在休息区的咖啡厅里等着。
苏祁乖乖地点了一杯果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被不远处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吸引了。
店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粉色爱心招牌，上面用闪闪发光的字体写着一行大字——“新店开业！情侣专享，全场半价！”
这个优惠力度相当大，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在门口排队。
苏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然后就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排在最前面的那对男女，男生一脸不耐烦，女生则拼命地想去挽他的胳膊，结果被男生嫌弃地躲开。
“哎呀你配合一点行不行！就假装一下，进去吃了半价我们就分！”女生压低声音抱怨道。
“麻烦死了，早知道不跟你来了。”男生翻了个白眼。
他们后面的一对，看起来更假。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对着店员挤眉弄眼。
“我们是情侣，你看我们多亲密！”其中一个还故意在另一个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换来对方一阵恶寒的搓脸动作。
苏祁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还有这种操作，为了半价优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却慢慢地淡了下来。
假扮的情侣……
这个词，像一根小小的针，轻轻地、却又精准地，刺了她一下。
她转过头，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看向远处那栋戒备森严的翼协会大楼。景池哥现在就在里面。
她和景池哥……又算什么呢？
他们比那些假扮情侣的人，看起来要亲密得多。
他们住在一起，他会为她做饭，会给她揉头发，会捏她的脸，会抱着她，甚至……还会回应她的吻。
在外人看来，他们大概就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吧？
可是……他们不是。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一句明确的“我们在一起吧”。
他给她的，是“养着你”的承诺，是“不会离开”的保证。
这是庇护，是纵容，是宠爱。
但这是……爱情吗？
心灵深处那个声音的话，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平等的，独一无二的爱。】
主人和宠物，是不平等的。
监护人和被监护人，是不平等的。
现在这个“养主”和“小家伙”的关系，同样是不平等的。
苏祁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原来，她和门口那些为了半价优惠而假扮情侣的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顶着一个“情侣”的虚名，享受着这份关系带来的“好处”。他们是为了半价甜品，而她，是为了他独一无二的保护和宠爱。
不行。
她不想要这种“假”的关系。
她想要成为他真正的、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她的整个心脏。
她要怎么做？
直接去问他吗？
“景池哥，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景池哥，我们在一起吧？”
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苏祁就感觉自己要因为过度羞耻而原地爆炸了，但在异能的作用下了又十分渴望。
她的勇气，在“强吻”那一次，就已经全部用光了。现在让她主动去“告白”，简直比杀了她还难，或许那个声音再出现一次就可以了。
万一……万一他拒绝了呢？
万一他说“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确定关系”呢？
那她该怎么办？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亲密氛围，会不会因此变得尴尬？
她不敢冒这个险。
更重要的是，她出现了这种想法，这说明她还没准备好，她还不能全心全意的对江景池告白。
苏祁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她渴望着“真实”的关系，却又没有勇气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那深入骨髓的、依赖又怯懦的性格，在最关键的时刻，牢牢地束缚住了她的手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江景池处理完事情回来，发现她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
苏祁抬起头，露出一张闷得有点发红的小脸，摇了摇头：“没有……”
她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里那份渴望和纠结，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好想问，好想知道他的答案。
可是那句话，就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天晚上，苏祁又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顶着更重黑眼圈的苏祁，终于在绝望之中，向她唯一的“爱情导师”发出了求救信号。
她在心里，用一种近乎悲鸣的声音，呼唤道：
“【提示】……我该怎么办？”
苏祁在心里发出求救信号后，紧张地等待着。
她希望【提示】能像上次一样，给她出一些虽然羞耻但直截了当的“骚主意”。
然而，这一次，【提示】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祁以为它是不是又出什么bug了。
就在她准备再呼唤一次的时候，那个机械的电子音，才慢悠悠地在她的脑海里响起。但这一次，它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跳脱，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想和他成为真正的男女朋友？】
苏祁愣了一下，但还是用力地在心里“嗯”了一声。
【提示】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它问出了一个让苏祁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你爱他吗？】
爱？
苏祁被这个简单又直接的字眼问得有些发懵。
她……她当然是爱他的啊！
她从还是个不起眼的男生苏祈的时候，就一直仰望着他，把他当作自己的光。
为了能留在他身边，她不惜用异能改变了自己的性别。
她依赖他，她崇拜他，她渴望他，她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能轻易地牵动她的所有情绪。
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我当然爱他！”苏祁在心里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能为他付出一切，他也一直很照顾我，很包容我……我们之间，难道还不是爱吗？”
【提示】听完她的回答，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当它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恕我直言，这还不是爱。】
苏祁的心，猛地一沉。
“……你说什么？”
【我说，你对他的感情，还不能称之为‘爱’。】提示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她，【你对他的，更多的是源于弱者对强者的‘依赖’，是粉丝对偶像的‘崇拜’，以及被【渴望】异能放大后，几乎要吞噬你的‘占有欲’。】
“不是的！我……”苏祁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依赖，崇拜，占有欲……
它说的，好像……都对。
【提示】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用它那毫无感情的语调，陈述着残酷的事实。
【他关注你，是因为你现在的形象，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弱小的存在。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秩序’和‘温柔’决定的。换句话说，就算你不是苏祁，而是任何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可怜’，他大概率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而你所谓的‘为他付出一切’，有多少是出自你‘苏祁’这个独立个体的自由意志，又有多少，是出自你的本能，还是说是【渴望】、【羞耻愉悦】这些异能的驱使？】
【宿主，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一切，你的勇气，你的主动，甚至是你自认为能吸引他的那些‘可爱’之处，有多少是真实的你，又有多少……只是你的‘奇迹’异能，用愿力为你堆砌起来的完美人设？】
“轰——”
苏祁感觉自己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如果说，上次心灵之声的话，是让她意识到了自己想要“捕食”他的欲望。
那么这一次，【提示】的话，则是从根源上，否定了她“捕食”的资格。
一个完美的幻影。
一个由愿力堆砌起来的、专门为了迎合他而存在的人设。
【如果你把这种由愿力构成的状态，当成是你真实的一部分，那我无话可说。】
【但你要知道，愿力，愿力，由愿力构成的你，终究是想象中的你。】
【一个‘真正的男女朋友’关系，需要两个真实、平等的灵魂相互吸引，而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和一个为了他量身定做的、完美的幻影。】
【提示】说完了它想说的话，便再次潜水了。
苏祁却整个人都僵在了床上，如坠冰窟。
是啊……
【提示】说得没错。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让她敢于亲近江景池的“女孩子”身份，是愿力给的。
让她在羞耻时反而能获得快感的体质，是愿力给的。
让她压抑负面情绪、放大占有欲的【渴望】，是愿力给的。
如果剥离了这一切，她还剩下什么？
她剩下的，只是那个自卑、怯懦、连跟人正常说话都会紧张的、普通的男生——苏祈。
那样的苏祈，凭什么去获得江景池的爱？
那样的苏祈，连站在他身边，都觉得是一种奢望。
她一直以为，自己变成女生，是走了一条通往他身边的捷径。
现在她才明白，这条捷径，或许从一开始，就通往一个虚假的终点。
她用异能，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他“可能”会喜欢的样子，然后，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爱上这个“样子”。
这不叫爱。
这叫……欺骗。
她不仅欺骗了他，也欺骗了自己。
巨大的自我怀疑和否定，像是黑色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之前因为江景池的包容而建立起来的所有信心和甜蜜，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捂住脸，感觉眼眶一阵阵发热。
她一直纠结于“真假男女朋友”的名分，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这个“苏祁”，本身就是“假”的。
一个“假”的人，又怎么配去奢求一份“真”的感情呢？
她该怎么办？
放弃吗？承认自己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然后默默地退回到“被保护者”的位置上，满足于那份被施舍的温柔？
不。
她不甘心。
那份被【渴望】异能深深烙印在灵魂里的占有欲，不允许她放弃。
她已经品尝过那种亲密的滋味，她已经见识过天堂的风景，她怎么可能甘心再回到原地？
可是，如果这个“她”是假的，那“真实”的她，又在哪里？
她到底是谁？
是那个仰望着光的苏祈？
还是这个追逐着光的苏祁？
苏祁蜷缩在床上，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如此深刻的迷茫和动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