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江景池那双带着困惑和关切的眼睛，苏祁心里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不行，必须说清楚！
在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只会贴贴的痴女之前，必须把所有事情都摊牌！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的死囚，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悲壮。
“景池哥……”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江景池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我其实是个很贪婪，很胆小，又很会耍小聪明的坏蛋！”苏祁越说越激动，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也顾不上擦，就那么任由它挂在脸上。
“我变成女生，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我自己许的愿！我就是个懦夫！因为我不敢以男生的身份……去奢望你！我害怕，我嫉妒，我看到玲玉姐站在你身边，我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所以我才变成女生！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借口依赖你，才能光明正大地缠着你，才能把你从别人身边抢过来！我所有的主动，所有的勇敢，都是装出来的！都是用异能堆出来的！我就是一个骗子！”
她一口气把所有压在心底的、最阴暗、最不堪的想法全都吼了出来。
吼完之后，她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那里，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一定会觉得我很恶心吧？一个为了得到他，不惜扭曲自己性别，用尽卑劣手段的怪物。
他刚才说的“始终属于你”，一定也是被我这个虚假的“幻影”给骗了。现在幻影破灭了，他……会离开我的。
座舱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苏祁快要被自己的绝望淹没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捧起了她的脸。
江景池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他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很静，没有厌恶，没有鄙夷，甚至没有惊讶。
“说完了？”他轻声问。
苏祁哭得打了个嗝，愣愣地点了点头。
“嗯，那轮到我说了。”江景池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是穿透了所有阴霾的阳光，让苏祁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苏祁，”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苏祁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仅知道，我还觉得……”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苏祁彻底宕机的话。
“……和我真像。”
“哈？”苏祁傻了，连哭都忘了。
“你否认不了的。”江景池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你贪婪，我也贪婪。我想要建立一个绝对属于我的秩序，把所有我看不过眼的东西都修正，把所有我认为‘对’的人都庇护起来，这难道不贪婪吗？”
“你胆小，我也胆小。我害怕失控，害怕我内心深处那个连自己都厌恶的‘怪物’跑出来，所以我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静、温柔、无懈可击的‘隐墨’，这难道不胆小吗？”
“你不择手段，我也一样。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同样可以欺骗，可以利用，可以游走在所有规则的边缘。”
他看着苏祁呆滞的脸，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苏祁。都被困在自己给自己画的牢笼里，一边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一边又被内心的道德和恐惧所折磨。”
“唯一的区别是，你比我勇敢。”
“你……你接受了那个丑恶的自己。”
江景池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祁的心上。
她呆呆地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是这样的吗？
原来，他和我……是一样的？
“所以，不要再说自己是骗子了。”江景池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如果连你都是骗子，那我又算什么呢？”
苏祁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酸楚填满了。
她不再哭了，只是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用力地收紧了抱着他的手臂，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那些原本活跃的异能——【正反馈】、【羞耻愉悦】、【渴望】，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齐齐涌向了那个刚刚诞生的【自我的种子】。
然后，它们……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融合。
苏祁能感觉到，面板上，只剩下了【体力增幅V】、【暗元素亲和】、【提示】、【依存】，以及那个神秘的【自我的种子】。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江景池已经松开了她。
他抬起手，一缕纯粹的、凝实的黑暗在他掌心汇聚，盘旋，最终，化作了一只精致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黑色手环。
手环的样式很古朴，表面流转着如同星辰般的微光。
“这个，算是定情信物了。”江景池拿起苏祁的手，将那只微凉的手环，轻轻地套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尺寸刚刚好。
“戒指……等以后我们真正成为夫妻的时候再说。”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还是说……你现在就想成婚？”
“！”
苏祁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来，想说“太快了”，想说“我还没准备好”。
可是，那个该死的【自我的种子】……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想要！她想要这个信物！她想要被他套牢！
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她非但没有缩回手，反而反手握住了江景-池的手，然后，在江景池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她猛地凑上前去——
摩天轮正好在此时，抵达了离地面最近的位置，即将停稳。
窗外是等待下车的喧闹人群。
而在这小小的、即将开启的座舱里，苏祁闭上眼睛，堵住了他的唇。
柔软，温热。
一触即分。
她飞快地退了回来，低着头，连耳朵尖都变成了粉红色。
江景池愣住了，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的、带着棉花糖甜味的柔软触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快要羞到自燃的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
等回到家，苏祁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一头扎进被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江景池看着她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回味着刚才那个青涩又大胆的吻，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
就在这时，客厅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窗外闪了进来，落地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江景池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恢复了“暗影”的冰冷和漠然。
他甚至没有回头。
“你倒是清闲，不管你那个快要疯掉的血了？”他端起桌上的冷水，喝了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来人正是心。
她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一丝焦虑的脸。
“血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心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的目光，越过江景池，落在了苏祁紧闭的房门上。
江景池沉默了一下，放下了水杯。“你五觉了？”
心点了点头。
“难怪。”江景池叹了口气，“说吧，来干什么？”
“为了她。”心看着那扇房门，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也为了你。”
“暗影，你不该这么纵容她。人一旦沉迷于自己的软弱，便会一直软弱下去。她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只想着依附于你，这是一种浪费，更是一种堕落。”
“你为她提供庇护，隔绝危险，这不利于她的成长。她应该去战斗，去面对自己的内心，去与软弱抗争，而不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当一只金丝雀。”
江景池笑了，他转过身，靠在沙发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心。
“看来，五觉时的‘问心’，改变了你很多。”
“但我还是要重申一遍‘罪’的理念。”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对他们现在的性格做出任何的改变，不对源于他们自身的改变做出干涉，让他们依照自己原本的感受，回归于最本质的性格，让他们的自我，畅通无阻。”
“所以我不会阻止苏祁的软弱。她想坚强也好，她想软弱也罢，那是她的选择。既然她选择了依赖我，我便不会推开她。”
“更何况，”江景池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她心中，也有为我着想的部分。”
“‘罪’的理念，和翼协会、修正会都不同。这里是乌托邦，对每个人都是。”
“这里面有贪得无厌、毫无进取之人，也有为你我理想而奋斗之人。但‘罪’对每个人、每种人，都一视同仁。贪婪者有属于他们的罪，上进者也有属于他们的罪。因为我有能力，将成千上万种不同性格的人分离开，他们所作所为，只会影响他们自己的‘罪’，他们能在‘罪’中得到想要的一切。”
“受环境所迫而改变之人，终会回归其本质。因环境而蜕变之人，则会以新的性格作为其本质，加入‘罪’。有的勤勉者在享受到足够的物质条件后，选择了怠惰；也有的勤勉者，在享受之后，仍选择继续勤勉，获得更好的。这些，都是‘罪’的一部分。”
“是，有些听上去并不利于‘罪’的发展。但‘罪’不需要发展。‘罪’因我而生，只要我有能力维持它的存在，他们便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本质。”
“就像你，”江景池看着心，嘴角微微勾起，“你也可以作为‘罪’的一部分，成为那个‘想要改变，但需要别人推一把’的帮助者。‘罪’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人也都可以融入。但大部分人，都没有选择自我改变。那是因为在他们生活的区域中，除了与他性格相似或互补的人外，别无他人。”
心有些着急，忍不住打断了他：“可是他们有些人可以变得更好！只需要稍微督促他们一点就行了！”
“如果这是他们的本意，那他们加入‘罪’，不会有任何改变。如果这不是他们的本意，那加入‘罪’，一定会是他们的解脱。”江景池笑了，“在我这里，任何性格，都没有好坏之分。”
心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以前明明很有正义感的！”
“正义感？”江景池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五觉了。就在不久之前，说起来，还得感谢苏祁。”
“我以前，一直在为自己内心的道德而自我斗争，以至于我不得不抑制自己的情感，来缓解自己因此而扭曲的时间。我创造了‘罪’，但我自己却加入不了‘罪’。因为我知道，有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的人存在，我自己也受过那样的教育。我的道德告诉我，我所做的是错的，是纵容，是玩弄人心。但我的本心，却是堕落的。”
“我一边受着自己内心道德的审判，一边又因自己的本心不顺而自我折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我了，很多人记忆中的那个江景池，早就是个过去式了。”
“我甚至想过，干脆直接扭曲好了，到时候带着整个‘罪’冲进禁区，看看能不能直接打到深渊的老家。”
“后来，我遇见了苏祁。”
“本来我不想和任何人有过多接触，包括玲玉。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有一个不想承认的事实——我无法回馈给她同等分量的情感。所以我只能沉默。在那次游乐园之前，我对苏祁和对玲玉的感情天秤上，都空无一物。”
“但现在看来，当苏祁在摩天轮赢过玲玉时，我的心，就已经开始偏向她了。”
“她也因为自己内心的道德而摇摆，但她最终选择了接受那个不完美的、甚至有些丑恶的自己。这一点，或许很被你们所不耻，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如果说以前，我对她只是一个包容者、一个观察者。那现在，我们是同道者。”
“我已经被五觉时的‘问心’打搅了许久，但现在我明白了。本心如此，无论高低贵贱，遵循本心即可。这即是‘问心’的真谛，也是我创立‘罪’的初心。他们在这里，都有一个遵循自己本心的机会。在时间的冲刷下，后天习得的道德会慢慢褪色，直到他们的本性暴露出来。这样，他们就不再惧怕‘问心’和‘扭曲’了。”
江景池说完，静静地看着心。
心脸上的急切和冷静都消失了，只剩下震惊和一丝……恐惧。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记忆中那个虽然强大但内心温柔、充满了正义感的少年，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他的思想，太危险了。
而那个叫苏祁的女孩，就是这一切的催化剂。
“我明白了。”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她必须……要把他从那个女孩身边带走，让他重新回到“正轨”上来。
心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江景池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起身，走到苏祁的房门前，轻轻推开一道缝。
房间里，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他走进去，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睡梦中的苏祁，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江景池的手指，然后把脸凑过去，蹭了蹭，脸上浮现出一个满足又安心的笑容。
江景池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心中的那份烦躁和沉重，瞬间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我的同道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