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在地上的世界有一种叫做大雁的生物，它会在寒潮来临的时候展翅翱翔，带领它的同伴前往安全而又温暖的地方。
头雁。
阿尔兰特很喜欢姐姐的这个称呼，他觉得适合。从他记事起姐姐就是阿尔的榜样，领导着8分街所有未成年的孩子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
但头雁的工作是危险而孤独的。一旦飞错了方向，雁群要么冻死在寒风中，要么迷失在路上，只得扇动着无力的翅膀，一只只从天空打着抖坠落。
这一切，阿尔兰特不想让姐姐一个人承担。
自从阿尔兰特目击其中一名女孩的义腿被客人用力扯下，她在待客的房间里爬了整整一晚上，流干了鲜血的画面，阿尔兰特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们在地上人面前，没有公平交易的权利。
后来那个客人还是被追到了，阿尔兰特亲眼看见姐姐领着几个男孩爬上了地上人的身体，拆出了那个客人的芯片，抠掉了客人的义眼。
再然后，一支特别用户创伤小组乘坐着漂浮在头顶上的巨型圆盘忽然出现，朝着孩子们倾泻火舌，阿尔兰特听见几声哀嚎，片刻之间就只剩下了硝烟和寂静。
他记不清那天究竟有多危险，但活着回来的也只剩下了他和姐姐。
除了他，雁群里已经没有男孩可以挺身而出保护她们了。
所以，阿尔兰特的行动必须慎之又慎。
和诺雅姐通报了信息，阿尔兰特又在附近几个路口戒备了几个小时，直到很晚，他才一头扎进一条废旧的窄道。
绕过一排遍布啤酒箱，断裂水管和饼干包装盒的杂物区，阿尔兰特走到了一栋建筑的背后。入口是个藏在废弃锅炉房下的排风箱。他钻了进去，用香烟盒重新挡住门口。
这是一间被遗弃的餐厅，墙根过道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锡纸和报纸的残留糊在地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腻子。
阿尔兰特先把染上了脏污的鞋子和外套脱掉，打开通道尽头的窗户，跳进了隔壁的房间。
刚一翻身进去，眼前的画面忽然就变得光鲜亮丽了起来。
浅粉色的墙纸严丝合缝的覆盖在墙面，像是给房间穿上了一件新衣，艳丽的女星海报点缀其上，带来些许暧昧的气息。沙发，床单都盖着卡通蒙布，偶尔搭配一两个可爱的毛绒玩偶。
这里是其中一位小雁“岚雀”服务客人的地方。
像这样的房间，整个据点还有十数间，阿尔兰特能清楚知道她们躲藏的地方，就像蜜蜂准确的找到自己的蜂室那般。
“诺雅姐，我回来了。”
阿尔兰特从不高声说话，相比起同龄孩子，他从小就显得沉默寡言。
“阿尔——”
年轻女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尔兰特刚打开门，就迎上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米米尔特的头雁，诺雅。
她穿着件燕麦色的围裙，几缕碎发蜷缩着贴在颈侧，眼角挂着一枚泪痣，眸光温柔，整个人的气质像是包裹在一团绵软之中。
阿尔兰特也包裹在一团绵软之中。他勉强从少女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后腿了两步。
少女的身体清爽而温暖，带着些沁人心脾的甜蜜。
“哎呀。阿尔害羞了，真可爱！让姐姐亲亲！”
“你就不能安静点......咱们好不容易才更换的据点......”
阿尔兰特捏了捏诺雅的脸，捏成面团捏成猪。
“哲布苏熊系米哇（这不是相信你吗）！相信阿尔万无一失的保卫工作！”
诺雅撅着嘴嘟囔，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那样也不行，我和你说过多少遍，要......”
“我懂我懂，阿尔，要防患未然，要居安思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是希望你把这些东西记在脑子里，而不是挂在嘴上！”
说着说着，阿尔兰特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其实诺雅本应是个威风凛凛的领导者，可惜在阿尔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小孩子模样。
“嘿咻。”
这时一小只年幼的女孩张开双臂，像蝴蝶扑棱着翅膀般从诺雅的围裙下钻了出来，扯住了阿尔兰特的裤腿，努力挤着她缺了缝的门牙，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可是......诺雅姐姐好不容易才能和阿尔哥哥说两句话......阿尔哥哥就让着诺雅姐姐一次嘛......”
这是雁群里最小的女孩，零。也是大家最宠爱的孩子。
她的母亲曾经是雁群的一员，因为意外怀了下层人的孩子，生下小零时难产死了。这也让大家对她更是怜爱。
几年前小零还需要诺雅抱着，现在已经能满地乱跑了。
“呼。”
阿尔兰特深吸一口气，看着诺雅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又看了看不停用小脑袋蹭着他裤腿的零，最终还是泄气了。
下层区的雁群们生活已经很压抑了，更别说她们还要东躲西藏，活得提心吊胆。
难得安置好了一个新的据点，这些小雁早就想放声呐喊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话音刚落，走廊外顿时便传来几声压抑着的欢呼，然而阿尔兰特像是早就猜到她们在那里一般，把手里的攥着的报纸团丢了过去。
“是岚雀吧，都出来吧，别藏着了。”
“哎哟！”
纸团刚好砸中一名妙龄少女的脑袋，伴随着她身影的出现，陆陆续续像是倒米一般倒出来四名年纪相仿的少女。
“嘻嘻，这都猜到了，阿尔哥哥真厉害！”
只消一眼，阿尔兰特就能准确迅速的分辨出她们的特征，喊出她们的名字。
短头发的矮小少女叫云莺，她害羞、不善言辞。平日里喜欢把身子裹在黑色的油污斗篷里，露出深凹进去的锁骨；
银灰色瞳孔的少女叫夜鸦，她时常穿在身上的长裙也是灰色，且打满了补丁，周身带着些冰冷气质；
那个从耳垂连接到脖子左侧有一道长疤的可人少女叫岚雀，身穿明亮的粉色短裙，她是除了诺雅姐姐以外年龄最大的女孩，也是所有人里面性格最活泼的。方才第一个出来搭话的就是她了。
“阿尔哥哥......”
“阿尔。”
“欢迎回家！”
少女们凑在他的身边，岚雀更是激动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就像零说的那样，这些女孩们长时间闷着，就连大声说话都成了一种奢望。就怕关久了，郁郁寡欢，丧失活下去的希望。
看到她们的笑容，阿尔兰特也不由得微微动容。
“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还没来得及和你介绍。”诺雅把零抱起，领在大家的前面，一边走一边说：“今天‘鸮’领回来一个新的孩子，那孩子挺可怜的，被家里人抛弃了，大家都在给她做介绍。”
鸮是除了阿尔兰特以外，另一只守护雁群的“猛禽”，8分街东向的喉舌，观察力虽然有所欠缺，但那位少女却有着不逊色于阿尔兰特的作战能力。
“鸮领回来的？不是诺雅姐姐你的自作主张吧。”
如果是鸮办的事，阿尔兰特可以放心，但就怕诺雅这个善良的有点过分的少女同情心泛滥，给雁群增添不必要的拖累。
毕竟，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留在群雁里的闲人多了，又会给雁群带来负担，云莺、岚雀、夜鸦乃至诺雅姐姐，承担的工作又要凭空增加。
“当......然是鸮领回来的喏。”
诺雅头也没回就接茬。
阿尔兰特知道他问不出来结果，但他也清楚诺雅的性格。当下他就转移盘问目标，紧紧盯着抱着他手臂的岚雀。
果不其然，被阿尔兰特这么一瞪，岚雀很不自然的就移开了视线。
阿尔兰特的顿时表情严肃了起来。
“好啊，诺雅姐姐。我问你，多大的孩子，在哪接回来的，现场除了你和鸮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吗？”
诺雅的脚步迟缓了，身体微微一僵。
“放，放心吧。那个孩子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自理能力这方面不需要我们操心......而且她真的很漂亮，培养一下完全可以送进雁群工作......”
“但是没有诺雅姐姐漂亮！”小零也紧跟着插嘴嚷嚷起来。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阿尔兰特扶额。“她衣服脱下来检查没有，有没有携带定位设备，身上有没有安装义体，具体是什么原因被人抛弃的，未来有没有可能背叛雁群，她来的路上有没有好好遮住她的眼睛，检查尾行者了吗？”
这些工作，如果是鸮经手，阿尔兰特是绝对不需要过问的。
但如果是诺雅，阿尔兰特没办法不怀疑她会不会因为同情而选择性放弃其中的某项环节。
何况，诺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雁群带来新同伴。
“好了，阿尔，我知道你担心姐姐，你能想到的我全都做了。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诺雅松开牵着零的手，轻轻捏了捏阿尔兰特的脸颊。
既然诺雅这么说，阿尔兰特也就没再多问。只是岚雀抱着他胳膊的力度更紧了些。
“我们到厨房了，阿尔。来，先喝点土豆汤吧。”
诺雅解开系在脖子上的围裙，走进厨房，端出来一锅温热的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