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个人进入房间,门帘被重新拉上。
那是一位少女,年纪不大的少女。
她一进门,阿尔兰特先见到的是一抹鲜红,如火焰般的艳丽的颜色。那颜色既出现于少女的长发,又出现在她那双小脚上覆着的红色高跟鞋。白色的丝质长袜顺着那只小脚蔓延到膝盖,再往上隐约能看见她细腻洁白的肌肤,一条轻便的碎花裙挂在肩带上,少女火红的长发搭在侧肩,梳理整齐的发尾上还绑着一枚蝴蝶结。仔细观察能发现她的脖颈处有枚荧光绿色的刺青,眼角外还挂着浅浅的烧灼伤痕。这个女孩身体上的每一处特征都让阿尔兰特感到不快,但她的容貌又确像诺雅姐姐说的那样,符合为雁群工作的标准。
想了很久,阿尔兰特才总结出来这个女孩为什么会让他感到不适。
因为矛盾。她的举止,和她浑身的打扮都令人感到矛盾。
象征着纯洁的白色短裙和带着堕落与魅惑感的高跟鞋,刺青,烧伤印痕全部搭配在一个人身上。这个女孩从一进门,眼神就一直看向阿尔兰特,那种充斥着欲望和迷茫眼神不加掩饰的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名字。”
“弦澈。”
新来的少女回答。
和其他雁群里的人不一样的是,这个初来乍到的少女居然有名字。要知道,雁群收留的绝大部分都是孤儿,孤儿就不会拥有姓名。除了有母亲的小零,其他少女的名字每一个都是诺雅根据她们的性格特点取的,岚雀、云莺、彩鹤、鸮......这些名字都寄托了诺雅对女孩们茁壮成长的期待,饱含着少女满满的心意。许多雁群的女孩子们都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些鸟儿的名字,于是每当夜晚来临时,诺雅就会和她们讲述关于那些鸟儿们的故事。
阿尔兰特看了一眼可怜兮兮把双手合在胸前,一脸“拜托拜托啦”的诺雅,犹豫了一下,暂时忍住了对弦澈进一步的追问。他把问题转移给了另一位带着面罩的冷酷少女,让鸮来代为解释。
“鸮,你检查过她没有。”
“暂时......还没有。”
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阿尔兰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雁群里,也只有诺雅能越过鸮,自作主张地把陌生少女带回来。曾经,收养任何一个落难的少女,无论是云莺,夜鸦,岚雀,鸮,烟鸽,火鹭,彩鹤,雪鸫......还是小零,阿尔兰特都不曾像今天这般烦躁不安。
但是如今的弦澈,绝对是个例外。
除了因为弦澈来历不明,底细不明,还有就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像一个“上层人”了。火红色的长发,颈部复杂的义体,洁净如新的白丝短袜,昂贵却不便于行动的高跟鞋。即使是雁群里最注重仪表的诺雅,也不会像这个陌生的少女一样,把头发编织的一丝不苟,甚至还装点上了蝴蝶结。
“你脸上的这是烧伤?”
阿尔兰特指着弦澈侧脸上的烧灼痕迹。
“是。”
“脖子上这个绿色的是什么。”
“刺青。一种装饰。”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红色的。”
“这是假的头发,种植的。”
弦澈的回答十分敷衍。
这样盘问下去不会有结果的,阿尔兰特渐渐没了耐心。他压抑着内心的烦躁,走上前去。少女的距离和他逐渐拉近,阿尔兰特用手拂开少女的耳后,凑近来看时,那个烧伤的痕迹更加明显,中间一小块植入的人造皮肤里,一枚金色的芯片插在里面。
这个芯片阿尔兰特见过,诺雅的耳后也有,每当与上层人交易时,阿尔兰特总能见到诺雅把手放在耳边,然后光芒一闪,他听见叮咚一声,诺雅掌心里的全息屏幕,数字就会跳动起来。
顺带一提,如果是支付的声音,听起来是“嘟嘟滴滴”,像是有个人戳了两下喇叭。
耳朵倒是没问题。阿尔兰特又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了一圈弦澈,他愈是观察,就愈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太对劲。
“等等,你一共有几处义体改造?”
“三处。脊椎神经,耳后皮下,心脏。”
“都是什么义体。”
“人造脊椎,芯片插槽,还有......心脏。”
“我是问你都有什么作用?”
“维持生命。”
以阿尔兰特的了解,义体大概能分为三大类,四肢脊椎,头部,表皮植入。四肢脊椎义体多以强化作战能力为主,比如可以在义手安装武器部件,那些上层人大部分都经过了手臂上的改造,只要抬起手来,就能射出夺人性命的火焰;头部则是关乎情报接收处理和信息传递,比如红外视网膜,外置头脑;表皮植入则多用于应对严寒酷暑或装配轻量化部件等场景。
但心脏义体和脊椎义体......阿尔兰特就无从得知了。
他倒是也见过有些上层区的人裸着上身的样子,但那些人的胸口和脊背却干干净净,他见过义体改造最多的一个强壮上层男人,也无非是把改造覆盖上了肩膀,摆出一对宛如犀牛角宽阔的肩甲。
“这样,把你心脏那个义体让鸮检查看看。”
阿尔兰特退后半步,给缩在角落里沉默着的少女让开条道。于是那个穿着镭射冲锋衣的少女,鸮,摘下面罩走上来前,把手放在弦澈的肩膀上。
“是,交给我来吧。”
鸮还没动,弦澈却忽然有些惊恐的后退了半步,撞到了她身后的墙面。
“不。阿......那个义体只是维持心脏运作的部件,一定没有任何问题的......”
她的肩带滑下,露出半截酥胸,阿尔兰特看见了弦澈的胸前,也看见了几点被火焰烫过,烧灼的只剩焦黄色空洞的肌肤。
她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剧烈?
鸮也被对方的反应吓到了,双手无措的站在原地。
诺雅见了这边的情况,连忙拉住了鸮的手,转过身来看着阿尔兰特。
“阿尔,相信一次她吧,就像当初我们收养夜鸦,收养彩鹤,收养鸢她们一样......我知道你是在为我们大家考虑,我保证就这一次,就一次,行吗?”
阿尔兰特很想说不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既然诺雅已经把女孩带回来了,若她身上如果有通讯义体,雁群的位置早就暴露了,再纠察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毕竟,她尊重诺雅的决定,而历史也证明了诺雅收留的每一个女孩,都成了活跃在雁群里的一分子。
但质疑是必须要做的,而且是必须要由他这个雁群里的唯一男性来完成的。因为阿尔兰特清楚的知道,这就是人性。他不仅了解上层人,也清楚下层人,施恩不能换来信任,只会让懒惰滋生。如果需要坏人,那么他就扮演那个坏人。
看着瘫坐在墙根下,衣裙被冷汗打湿的美丽少女,阿尔兰特抬起头,头顶是早已经停止供电的灯管。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表演。
“行,雁群的工作想必你已经领教过了。至于称呼,弦澈,你已经有名字了,也就没必要再给你赐名了。”
弦澈还没有松一口气,阿尔兰特忽然走到了诺雅的面前。
诺雅刚刚喂完小零,盛满土豆汤的锅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残羹。
显然,这多出来的一口汤要么是雁群里有善良的少女减少了用量,要么是诺雅刻意为弦澈增添的。
阿尔兰特从诺雅手中把钢锅拿走,又“咚”的一声驻在弦澈的面前。金属和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弦澈吓得眼睛猛地一闭,冷汗便顺着后背留了下来。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
阿尔兰特就这样看着弦澈,把剩余的残汤展示在她的面前。直到土豆的香气让少女开始拼命吞咽唾液,阿尔兰特却当着她的面,一口饮净。
“我可以不追究你隐瞒义体的事情,但你不要以为这里是什么慈善机构。想要在雁群里活下去,从明天开始就去接待客人,证明你的价值,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尔兰特捡起倚靠在墙角的铁锹,翻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