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已经收到了鸮的连续十几条警戒通知，这说明有“上层人”已经接近，甚至是进入了雁群的藏匿地。
“鸮，那边什么情况？”
一边追踪着诺雅和弦澈二人的踪迹，阿尔兰特一边与巡逻的鸮通话，确认收集到的信息。
“温蒂服饰正对面，有高个子男人已经从写字楼大门进去了。那个上层人半身都是义体改装，他的行进路线很诡异，几乎是笔直冲你那边去的，粗略估计，两分半就能到你那片半区楼下，千万别和他冲突！”
听着鸮传来的情报，阿尔兰特后背流下了一滴冷汗。他不安的源头被印证了，但此时阿尔兰特只能祈祷方才的那些推理只是幻想。祈祷着真实情况没那么糟糕，还能被挽救......
半身义体改装，阿尔兰特是见过的。从记事起，阿尔兰特的记性就特别好。所有人说过的话，哪怕只是些寻常的闲聊，但他却能记得全部细节。就比如，前些天出现在米米尔塔8分街的烟鼻男人，当时杀死烟鼻男人的上层人，只是远远的站在高楼看注视着，就轻易的夺走了烟鼻男人的生命。
他的系统能够轻松杀死强壮的尼古丁烟鼻，甚至对方都没有任何的察觉，这在他所见过的地上人里面也是绝无仅有的。
“那边的情况我知道了，鸮，我先挂了。”
两分半，时间太紧张了。
切断了和鸮的通话连接，阿尔兰特看着面前的缓缓升起的自动电梯，估算着诺雅是乘坐上一班电梯离开了，他捡起一根散落在地上的金属线，一头捆在扶手，另一头捆在自己的腰上，转了几圈，拧成一股结实的绳，打开了就近的窗户，一跃而下。
嶙峋的钢制结构从他眼前闪过，紧接着腰部传来强力的扯动感，安全绳让他停滞在了距离地面不足两米的半空中。阿尔兰特拧开绳结，朝着脚下堆积着建筑垃圾之间的空地用力跳了过去。
他落入垃圾堆中，而就在这个时刻，他也听见了隔着一堵墙外，诺雅和陌生人的谈话。
“拜托你了普罗大人。我把夜鸦赚到的八千还给你们，再补给你们三千......我保证离开之后不会向上层人提及任何和他有关的事情......”
阿尔兰特耳朵贴在墙面，断定方向之后，便毫不犹豫往左侧快步跑去。
“什么？但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你也答应过绝对不会......等等......你在做什么？”
诺雅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随后就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狠狠踏在金属的地面上。少女的长靴磕出尖鸣，她像是试图逃离那边，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去。
“诺雅姐，你怎么了！”
阿尔兰特听见一墙之隔的动静，高声呐喊，然而他的呼唤被一声更大的尖叫覆盖而过。
“呀啊——”
凄厉的惨叫声沿着空旷的银色门厅回荡，伴随着这声尖叫，一切行动都超出了掌控。
意外还是发生了，诺雅她没能够听见阿尔兰特的呼唤。
当阿尔兰特从转角冲出，抓住诺雅手腕，一个翻滚把她带进闸机口的下方之后，一个斯文的男声刚好也传来了。
男人身材高大，肤色白皙，一架复古眼镜挂在鼻梁上。他穿着设计考究的缝制背心，露在外面的手臂呈现出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
“哦？怎么还有其他孩子呢。”
就慢了那么一步。
阿尔兰特感受到一阵巨大的重力场自后背压来，身体重重的砸在地面，呼吸一瞬间变得困难重重，如同沉溺在泥沼之间。他的双眼开始充血，四肢发麻发软，耳根灌入一阵阵耳鸣的断音，抬起头时，才勉强看清那是一双昂贵的皮鞋。
这就是半身义体改造？阿尔兰特想象过很多种直面上层人的场景，唯独没有预料到居然连挣扎都无法做到。
“交易没谈成，你可不能跑啊。”
交易，什么交易？
似乎是看出了阿尔兰特的疑惑，面前这个被诺雅姐称作“普罗大人”的上层男人解释道。
“没有我的帮助，你们怎么可能把杜克杀了。对，就是那个像肥猪一样的上层人，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的保镖，在他找你们女孩陪酒的时候，我对他的身体动了手脚。仔细想想吧，那个男人死前究竟有没有启动他的义体反抗？”
“只是，保守秘密，总该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吧？”
阿尔兰特清晰的看见普罗的瞳孔顿时闪过一道银白色的电光。暗蓝色的电流沿着男人的手臂蔓延，涌进了阿尔兰特的身体里。
那个画面阿尔兰特见过，上层人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操纵着他们这些下层人的身体，支配他们的一切。
只是，普罗做了这件事情以后，却惊异的“咦”了一声。随即，他饶有兴致的看向阿尔兰特，像是见到了某种有趣的生物。他用穿在脚尖上的那双皮鞋勾起阿尔兰特的脸，皱眉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在阿尔兰特的体内，普罗没能感知到一丝电子元件的波动，没有义体改造，没有辅助设备，没有内置芯片，甚至连颅内账户都没有开通......他很诧异一个完全脱离赛博化的人类是如何活在地下的。这让普罗感到有趣，转而把视线放在了阿尔兰特身上。
“小弟弟，你们平时都在为上层人服务吧。”
“那又怎样？”
阿尔兰特睁开使不上力的眼皮，借着大堂的灯光，透过复古眼镜的光泽，看着普罗的眼睛。分毫不让。
“我挺好奇的。就刚才，你们这跑过去一个穿白色裙子的红头发女孩，我说要指明她来给我服务，这个老板娘把路给我拦住了。说给我赔偿，可我又怎么看得上你们下层人口袋里的这点钱，她放跑了我的猎物，还说那个新来的姑娘不擅长接待客人。那你们总得拿出来点我看得上的赔偿吧，比如......她？”
阿尔兰特听明白了。是弦澈意外的行动，才遭致的一切。雁群没能来得及迁徙，还牵连了追她出去的诺雅。
“你做梦，诺雅姐是绝对不可能给你服务的！”
普罗轻轻一笑，忽然把牙齿龇开，环目圆瞪，他冰冷的金属额头抵在阿尔兰特的头皮上。下一瞬间，一阵沉重的压力再次从阿尔兰特后背上挤压而下，他骨骼发出呻吟，口腔里鲜血溢出，双膝重重的砸在地上。
“小子，你这个姐姐可是和我合谋杀死了我的雇主。你以为如果不是她和我串通好了，你们能那么轻松就拿下那头肥猪的命么。这要是放在上层区，咱们可都全都要被清理，我冒着这么大风险，玩玩女人怎么了？”
“阿尔！”
诺雅支撑着身体，艰难的爬到少年的身边。看到阿尔兰特身上的伤口，诺雅银牙紧咬，扭过头去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
“那是......你强迫......你的谋划......我们从来都没有答应......”
男人睥睨的眼神扫过诺雅的袖口，他伸出手用力一扯，将诺雅的手腕提起，把脸贴上去闻了闻，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一般，表情愈发炽热起来。
“咚”的一声，一把铜黄色的手枪，从诺雅掌心里滑落。
“别挣扎了，你什么小动作我都知道。”
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把身体挡在阿尔兰特的背后。
冰冷的金属枪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抵在了她的额头上，阿尔兰特见过那玩意。装在义手里的上层人，用那根枪管吐出火来，把人的头盖骨打碎，骨头碎片混在血肉里，散落进人的大脑，把这数年以来的记忆切割成一片一片的，于是痛苦混合着解脱，让生命止步于此。
阿尔兰特比谁都清楚，在下层，命是谁的，他说了不算。
也没有人说了算。
但是，选择何时赴死的权力，他总该能拥有吧？
“来啊，想伤害诺雅姐。你就先开枪打死我！”
阿尔兰特握住了那根枪管，把枪管的方向移向他的头顶，然后，扣动扳机。撞针碰撞的声音响起，下一刻，枪膛里便喷射出炽热的火焰。
他看见眼前的世界似乎变慢了，还有普罗那逐渐放大的残忍怪笑。
他很快就会明白，所谓生死被掌控，就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没有。
阿尔兰特倒在地上，男人松开手，那里一枚被捏扁的铜色子弹就握在手心，咝咝正冒着白气。
“老板娘，我给你两天时间准备。让那个红头发的女孩来给我服务，之前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不然，要么你来作为代替；要么，今天这发子弹，就会飞进两天后你弟弟的脑袋里。”
当诺雅看见阿尔兰特依然活着，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卸下，瘫软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