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有人敲门。
阿尔兰特从繁杂的思绪中抽身而出,放下手里的刻刀,用指纹解开了大门。
伴随着沉重的金属撞击声,门扉洞开,然而来访者却是一个令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人。
“弦澈,你来找我做什么。”
很明显能感觉到,来到雁群以后的弦澈比初见时要显得憔悴。头发没那么整齐不说,洁白的纱裙也染上了脏污。
“因为你昨天没有赶我走。”
弦澈看着阿尔兰特,深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这还是阿尔兰特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上层人,若不是雁群收留了她,她的下场可就不止是弄脏裙子这么简单了。
这么个容貌近乎可以用妖艳或者说邪媚的少女,她的下场绝对要比那个碰上了上层人的烟鼻男人凄惨。从普罗对她展现出来的态度就可以窥见一二。但很显然,这个完全没有在恶土中求生经验的女孩不具备这样的意识。即便是阿尔兰特猜出了她的行为,也猜不透她脱群的动机。除了幼稚,他很难再想到什么更合适的理由来冠在这个少女头上,但他也不想总让这种情绪化的愚断来左右自己的情绪。
毕竟,还有一天就是决定生死命运的时候了。
“你很害怕被抛弃么。”
“嗯。”
弦澈低声答道。
“那你记住,抛弃过你的人,是不可能再重新挽回你的。”
“......”
阿尔兰特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沉吟思索片刻,又稍微补充了些。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雁群的大家从来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同伴。所以,别再做傻事了,既然你想要留在这里,那就努力让她们认可。”
当然......至少现在弦澈还称不上同伴。
弦澈左手捏着胸前的项链,右手指尖在阿尔兰特的房间墙壁上轻轻扫过。她就这样安静的站在阿尔兰特的背后,高跟鞋敲打在地面发出一声声脆响,尴尬的气氛在房间里酝酿,过了许久,她才决定开口。
“我是去找人的。”
“你说过这件事情。”
“但我不是去找你们想的那个人。”
弦澈这句话说完,指尖用力按在心口上,很是缓慢的呼吸了几口略带污浊的空气。
“我是去找【██】的。”
“谁?”
阿尔兰特很明显感受到那一瞬间弦澈的瞳孔有些失焦,像是电磁错乱的杂音从少女的口中吐了出来。
“我██,██,他是████,而我们可以████,因为██,这让我████。”
尖锐刺耳的蜂鸣声从少女的声带出扭曲的发出,阿尔兰特捂住耳朵,皱着眉头走了过去。他明显看见弦澈眼睛里两个混沌的瞳仁交错叠在了一起,他抬起手,堵住了少女潮湿红润的嘴唇,于是那些嘈杂的声音总算是中断了。
弦澈小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捂着心脏大口的喘息着。
汗水浸透了女孩的后背,一滴滴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落在展开的裙摆和地上。
“赛博义体故障?”
阿尔兰特听说过这种病症,这种病症大多出现于义体部件和身体机能不匹配的人身上。上层区的人大部分富庶,可以定期寻找附近的义体医生来进行部件的维护更换。然而弦澈,她身上的部件很有可能已经许久没进行过维护了。
“是的。”
弦澈在阿尔兰特的搀扶下,慢慢坐在床边,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缓过神来。
“义体故障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没事。我不会占用你们雁群的钱,而且......也不是所有人的义体都需要维护。有些有天赋的人和义体部件的融合度高,一辈子都不用更换。”
经过了几天,弦澈显然也知道了雁群现在的处境。她似乎很敏感于金钱相关的话题,阿尔兰特刚一询问,就提前给出了回答。
也许就像阿尔兰特所说的一样,她真的很害怕被抛弃。
头部,脊椎,心脏,一共三处。阿尔兰特记得很清楚。
“我知道你很介意。不过,除了心脏的义体,其他地方我能看看吗?”
阿尔兰特盯着弦澈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首饰,还有那个仍旧在发着光的青色刺青,忽然开口。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拒绝就改变对你的看法。”
“因为从一开始对我的好感度就在谷底,是吗?”
他难得在少女的脸上看见一抹略带局促的笑容。这种笑容在她那近乎无暇的容貌下显得有些破碎与粲然,仿佛一张即将被狂风撕开的轻纱。
“我的回答是可以,但你只能稍微看一看,一定不要乱碰。”
弦澈把白色纱裙的肩带用指尖勾着放下,捧着胸口背过身去。纱裙滑落在她的身体两侧,光洁的后背上,一条微妙的弧度沿着肩胛骨的脉络划出一道清晰的影子,一路滑入深邃的股沟。
阿尔兰特有些呆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孩后背完整的模样。在此之前,他当然也见过很多下层区女性的尸体,但那些尸体沾满血污和泥土,而且鲜有完整的皮囊。更别说弦澈的身体本就洁白无瑕,身体的轮廓伴随着岁月的酝酿逐渐长开,如绽放的鲜嫩花苞,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所以,诺雅姐的脊背,也会是这样吗?
思绪迅速收拢,阿尔兰特尽量避免进入无意义的遐想。他略微仔细看了看,就在弦澈的脊椎连接处见到了一枚细小的肉色缝合线。这条线宛如一条巨龙蜿蜒穿行,从双肩后的肌肉下开始,一路延伸到女孩凹陷的腰肢之下,直达尾椎骨的上方。
“这个是脊椎的义体吗?”
“嗯。不过故障的不是这个义体,是我的心脏。而且......很奇怪,我和这个脊椎义体反而适配的很好。”
阿尔兰特知道,越是深入身体构造内部的义体人体就越是难以适应,所以他对这个义体的存在表现的相当意外。
“这个义体的作用是?”
“桑德维斯坦。加速移动。”
女孩的回答简洁明了。
“桑......算了。耳后这个是信用插槽,对吧。”
阿尔兰特没有继续深究,但他知道弦澈没有骗他。而以他的认知能力,那些复杂的词汇,更是不应该在少女褪去衣物的时候浪费时间去询问。
“是的。但是里面已经没有钱了。”
“所以,你其实没有能够用来战斗的义体......是吗?”
阿尔兰特松了一口气,但是也同时感到有些失望。
这样的话,弦澈看来没有办法在明天与普罗的对抗中成为战力。当然,这也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否则她若是拥有自保能力的话,也不会被男人抛弃以后,被诺雅当成难民收留下来。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上层人都不具备战斗能力......不过我的话......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弦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开始轻轻扭转身体。
“你不介意我稍微......换个姿势吧。”
阿尔兰特把身子转过去。
“请便。”
于是弦澈弯下身子,把那双高跟鞋摘下,撑着床面趴了上去,露出两节修长的小腿。
“你看吧。”她躺好以后,把压在胳膊下的长发捋开,把小腿肚抬起。
“你对义体足够了解吗?”
见到阿尔兰特已经开始端详起来,弦澈耐心的介绍起来。
“嗯,你腿筋被挑断了。所以后来你在这里安装了一个辅助关节,但很显然这个义体只安装了支撑,否则的话......”
否则,应该和很多上层人一样,她的双脚能在机械的辅助下弹射出修长的剃刀,然后贯穿敌人的胸膛。
“给我安装这个义体的人,并不希望我拥有能够反抗的能力。”
所以,弦澈才没有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提起她足部义体的这件事情。毕竟,这个义体实际上也近乎是等同于被废弃了。
是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吗?
阿尔兰特识趣的没有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