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弦澈做完检查以后,那个女孩就这样趴在床上,渐渐睡了过去。
阿尔兰特也没有把她唤醒,他为了应付那个上层人的保镖普罗,整整思考了一夜。
等到霓虹灯亮起,阿尔兰特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看着刻刀下拟定的三则计划。
“方案一,假装迁徙的途中对普罗进行狙击。成功率最低,万一鸮没能一击毙命,一定会有很多人牺牲。”
“方案二,利用弦澈当作诱饵袭击。但没办法保证她会配合,而且这样做的后果是会激怒普罗,把弦澈一起拉下垫背。”
“方案三......骗过诺雅。”
是的,但这个选择是阿尔兰特经过考虑以后,得出的最好结果。
他要假装让诺雅成为诱饵,不过,却又不是真正的诱饵。
真正的诱饵,是他自己。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同时对除了鸮以外的所有人隐瞒,才能保证任务完美执行。
而达成这个任务,阿尔兰特很可能会牺牲自己。
——
——
霓虹将城市照亮,列车在尖啸声中,与城市间行驶而过。
弦澈朦胧睁开眼,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的阿尔兰特。
“衣服换上,跟我走。”
弦澈没有多问什么,她把外套披在肩上,追上阿尔兰特的脚步。
“我们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走进走廊时,鸮双手抱在胸前,静静休息。她的狙击枪已经擦拭的光洁如新,她是杀死普罗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人。
岚雀站在衣柜的左侧,正把一件粉色的裙子挂上去;诺雅正在牵着小零的小手,把那个年幼的女孩带回她的房间;夜鸦握着一把小刀,一刀刀削着侵蚀在长靴上的泥土......忙碌的少女们见到进门的阿尔兰特,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
“正面和上层人对抗,我想大家都清楚,这是一件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这是无数条无处安葬的亡魂留下的宝贵经验。正是那些惨死在强大的义体改造者的人们,才能够让后人吸取教训,找到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办法。
气氛一瞬间凝重起来,所有少女都屏住了呼吸,耐心听着阿尔兰特的分析。
“普罗曾经在8分街杀死过一个烟鼻男人,而他所在的那层楼距离地面大概20米。也就是说,保守估计,接近他20米距离之后,体内存在义体部件的人都会被他控制。”
这第一个情报,就令人感到窒息般压抑。
这意味着哪怕相隔着将近一个篮球场的距离,她们的生死都将由对方掌控。
“而普罗拥有的第二个义体能力,是重力场。”
这个能力,阿尔兰特亲身体验过,仅仅一瞬间他就跪在了地上,失去了全部的反抗能力。
即便现实是如此的绝望,但在场的女孩没有一个人表露出怯弱的神情,有的只是严肃和紧张。
阿尔兰特侧目打量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弦澈,那个女孩却毫无表情。
于是,他继续说。
“但是,所有的上层人对我们身上义体的掌控,都有一个必然的条件。那就是必须注视受控者。”
如果普罗试图对雁群中的某个人进行控制,那么隐藏在暗处的鸮,才能够获得最优良的狙击机会。
“这意味着,我们需要一个诱饵,来转移上层人的注意力。”
说到这话时,阿尔兰特忍不住看了一眼弦澈。
弦澈自然是没有任何反应。但诺雅,熟悉她性格的阿尔兰特,很明显看见少女左脚小小往前迈出了一步,有些欲言又止。
“当然,我拟定的计划中自然也有不用到诱饵的方案。不过成功的难易程度截然不同,鸮,你来告诉我,假如让你命中一个每秒钟10米以上高速移动的物体,在米米尔特这种充满障碍物的小巷中,成功率有多少?”
这前置条件令人不寒而栗。
“三成。”
已经很高了,但是还不够。
“那固定靶呢。”
“我不会失手。”
答案已经显然易见了。
“失败的结果大家都清楚,我们和上层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但我们不会是孤身一人作战。
我们最有希望成功的战术,就是在普罗试图控制我们其中一人时保持静止的那一瞬间,让鸮进行狙击。而这个诱饵,必须进行过义体改造,所以人选只能是——弦澈。”
雁群里拥有义体改造的少女总共有五位,诺雅,夜鸦,岚雀,鸮和烟鸽。其中烟鸽年龄太小,夜鸦和岚雀都身负损伤,鸮必须执行斩首任务,而于情于理阿尔兰特都不可能让雁群的精神领袖诺雅成为诱饵。
“让我来吧。”
和阿尔兰特的判断一样,诺雅果然还是站了出来。
“诺雅姐姐!”
“诺雅!”
金黄色的发丝在空中飘荡,诺雅单手按着心脏,屹立在房间的中央。
“不。大家听我说,弦澈她没有办法成为诱饵。普罗的目标就是她,如果我们假意把她交给普罗,那么弦澈的行为就很难扮演。她如果不挣扎,普罗就不会分心操控我们;但她如果反抗,我们把她送来这件事也很难自圆其说。这样只会导致普罗起疑,增加任务达成的风险。”
诺雅的说辞,也是阿尔兰特的推演。
他为什么纠结了一晚上都没能得出一个完美的计划,也是因为他发现只有让诺雅成为诱饵,才是风险最低的答案。
诺雅也是唯一一个能够用话术干扰普罗的女孩,和上层人交涉,雁群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
但是,阿尔兰特又怎么可能牺牲诺雅,来保全自身。
“诺雅姐。成为诱饵的风险太大了......”
一旦普罗发现危险,鱼死网破的话,首当其冲就是作为诱饵的诺雅。
“阿尔兰特,你告诉我,吸引注意力这件事,你相信弦澈能做到吗?”
“她......我不了解。”
“鸮。你评估一下,两种计划的成功率哪种更高?”
“......”
鸮移开了视线,面罩下的表情不言而喻。
“那,你们信任弦澈,作为我们雁群的一员吗?”
她又沿着桌子的外围走了一圈,分别和每一位女孩对视,所有的女孩从起初的抗拒,渐渐都变成了迷茫。
诺雅的提问,就是她的回答。
如果连她们都不信任弦澈,又怎么能相信弦澈真的心甘情愿替她们扮演那个诱饵?
又怎么相信一个给雁群带来麻烦的家伙不会再一次背叛她们?
“诺雅姐,要不让我来好了!”
岚雀挤开人群想要走过来,语气带着些恳求。
如果一定要尝试的话,岚雀自认为也能拖住那个上层人。
“岚雀。”
阿尔兰特忽然拉住了她。
“无论是谁担任诱饵,一旦失败,都会有人因此牺牲。”
阿尔兰特的话,就是此刻所有人的心声。
“你觉得,以诺雅的性格,她能够眼睁睁看着其他女孩深入险境而无动于衷吗?”
也许这对于诺雅来说,反而是一种煎熬。
岚雀握紧拳头,紧咬嘴唇。
“这场战斗看似是鸮和诺雅两个人的战斗,但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担任好自己的职责,坚守自己的岗位。”
“而且,比起你,岚雀。如果不是因为不能打草惊蛇,我才是最想要冲上去杀死他的那个人。”
身为战斗人员,却只能退居幕后,阿尔兰特比谁都要痛苦。
但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这场战斗,就是两个人的战斗。
是他和鸮两个人的战斗。
倘若,普罗所要求的交易地点,与雁群所知的截然相反呢?
拥有正确地图情报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就是那个游荡在恶土之上,唯一的男人。
阿尔兰特。
【我去过这些地方,我总觉得这条街道和地图上绘制的很不一样,所以我想要用自己的感觉重新画一个版本......话说██,你还记得之前████的那节课吗?】
【记得,他给我们编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城市,把他们的文化,意识形态,地貌特征,动植物生长等等所有的特点全都列举了出来,甚至请来了一个外国人,谎称自己就是当地的居民......要不是阿尔哥哥留意到旱地不可能出现菌丝种群,他差点就骗到了我们。】
“明天霓虹灯亮起以后,我们都要在米米尔特8分街的‘珍妮裁缝店’门口汇合。因为那个上层人已经拿到了我们的定位情报,所以雁群不能分散,需要和诺雅姐保持大约百米左右的距离。”
“明白!”
“行李全部准备好,等杀死那个上层人,我们就继续未完成的迁徙。”
“是!”
少女们齐刷刷站起,各自返回了她们的房间。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弦澈,还有诺雅。
“诺雅姐,明天......一定要活下去。”
告别,是最奢侈的玩意,而死亡,又相当廉价。
他没有浪费时间和诺雅再说些什么,在这个弥漫着铁锈,硝烟,灰尘和腐败气息的城市,浪漫是一种不被许可的东西。阿尔兰特站在门的边缘,霓虹的轮廓从门槛间扫进来,一步之遥。没有多余的动作,除了眼底深潭般翻腾不息的风暴。没有拥抱,没有安抚,没有迟疑,手掌接触到门把手,按下,离去。他除了这句话,什么也无法给诺雅留下。
在米米尔特,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他是护雁,而他的使命就是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