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熄灭，米米尔特再度进入长眠。
沉重，紊乱的心跳在少年胸口上回响。
这个夜晚的每一秒钟都显得无比漫长。
阿尔兰特裹着漆黑的长袍，一手拄着那根长柄铁锹，一手握着那部略显陈旧的手机。微弱的光芒从前置手电射出，斜斜地打在地上。
“普罗。我有事情要找你谈。”
趁着米米尔特的灯光还没开始运作。阿尔兰特就潜伏在夜色之间，他赶在天亮之前，找到了约定的地点。
街头的另一端，一个斯文男人推了推眼镜，眯起双眼缓步而行。
“我要的女孩呢？”
“你得不到的。”
阿尔兰特双手举起铁锹，直直地走了出去。
——
——
【“诺雅姐，为什么那些上层人能轻易的杀死我们。”】
【“阿尔。因为他们拥有先进的义体改造。”】
【“那如果，我也安装了义体呢，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拥有了能够和他们对抗的力量？”】
那是阿尔兰特第一次见到诺雅生气的模样，少女沉着脸，鼓起嘴巴，狠狠瞪着阿尔兰特。她湛蓝色的瞳孔里满是怒火，足足好几天都没有和阿尔兰特搭话。
【“你绝对不可以擅自尝试更改你的身体。否则，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姐姐，我也不会再让你留在雁群。”】
一想到当时诺雅姐的表情，阿尔兰特到现在都感觉有些发毛。
但也许诺雅姐真是对的，因为没有义体改造，上层人就无法控制阿尔兰特的身体。虽然用他脆弱的血肉之躯抵抗普罗很可笑，但至少还可以去做一做无谓的抵抗。
“你休息伤害诺雅姐！”
阿尔兰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战吼，双手将铁锹举过头顶，朝着普罗发起视死如归的冲锋。
他双脚快速摆动，眼前的画面也一边晃动着，一边向前方拉近。普罗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甚至已经看见了那个男人镜片上的反光面，还有他袖口上的灰尘。直至到了能够砸扁普罗脑袋的距离时。然后，用力挥动铁锹斩下！
下一瞬间，他脚下的地面龟裂开来，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天灵盖上直贯而下，阿尔兰特连带着手中的武器一起跌倒在地上，失去平衡的那一瞬，大约是左臂先碰到地面。他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下一刻就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狠狠刺入了心脏。
是重力场。
视线被红色血染，那个男人的身影也开始模糊不清，沉重的压力笼罩在周身之上，可阿尔兰特却笑了。
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他的职责。
就算没有义体，阿尔兰特也能够充当那个诱饵。
他看见普罗的银色手臂开始变形，枪口正在逐步展开，紧张的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对，来。朝我开枪，你这个没有卵蛋的小白脸。”
激怒他，嘲讽他，逼他动手。
阿尔兰特知道，义体就算再先进，终归是需要动用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玩意去控制的。开火的指令，和逃跑的指令，男人总得选择一个。
当普罗枪口预热点亮时，他的指令就无法撤回了。
到那个时候，潜伏在阴影中的鸮如约扣下扳机。
啪。
他这条微不足道的下层区蝼蚁，也能拉下高贵的上层人陪葬。
正当他安静着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忽然，一具温热的身体隔绝开了冰冷，顶在了阿尔兰特的身前。
“普罗大人，请停手。”
金色的，宛如麦浪的长发拂过天空，少女目视前方，轻轻抬起了头，露出了刘海之下，银色的金属发卡。那居然也是枚义体部件。也许身为雁群的首领，诺雅在义体医生那里接受了最多的改造，也配置了领先于米米尔特下层人之上，最完善的神经系统。
听见少女热切而熟悉的声音，阿尔兰特就知道，出现的人是她。
可她为什么没有前往阿尔兰特计划中指定的地点？
她为什么赶在霓虹灯亮起之前，就到达了交易的场所？
她为什么......要拦在他的身前......
“诺雅。你......怎么会......”
无数个疑问萦绕在心头，阿尔兰特五味杂陈。但无论什么原因，诺雅终究是出现在了这里。
她不应该这么做，诺雅本没有暴露，现在一露面，便是彻底失去了脱离泥潭的机会。而暗处潜伏的鸮，也失去了最合适的出手时机。
所有的安排全都没有了意义。
“是心灵感应啦......嘻嘻。我都知道的，你那么喜欢姐姐，一直都在保护姐姐，今天怎么会一言不发就回到房间里呢......”
少女像是听见了阿尔兰特的心声，她回望。还给阿尔兰特一个安心的笑。
“阿尔，不会有关系的。”
“毕竟这么多年，姐姐一直都这样站在阿尔的面前，和上层人勾心斗角，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这次，也一定能成功。”
她这次来，也穿上了雁群中唯一的一套崭新的衣裙。
毕竟，有些事情，一辈子，只能经历这么一次。
那也是从上层人手里淘来的，像是雪花般柔软的长裙。象牙白色的蕾丝下透着若隐若现的小腿，收腰的位置也恰到好处停留在小腹上方的一点。
“普罗大人，那天的红头发女孩找不到了，作为交换，请让我给您服务吧。”
在昏暗的路灯下，那层层叠叠的浅粉色内衬与钢筋铁骨的城市相比反差是如此巨大。诺雅的眼眉也随着她不断调整着的表情，逐渐弯成了月牙。
雁群里的每一位女孩都拥有改变形象的机会，当她们真正做出选择时，就注定将以自己的青春美貌作为献祭。但这么做与阿尔兰特选择以命厮杀同理，一生仅能尝试一次。
一次交易，即堕入深渊。
她彻底丢下了曾经代表温柔与淑雅的围裙，换上了魅惑与清纯的服装。当少女做出改变以后，以示媚人，吸引力就成了她新的武器。
于是，一颦，一笑，摇曳生姿。
普罗的眼睛追上了她的脸，被她吸引，就再也没有停下。
失去了弦撤，却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女性标本。
“别TM磨叽了，我在那小子身上耽误那么长的时间，现在你们就得想办法给我解决！”
普罗挺了挺枪管，打断了诺雅。
诺雅见状，连忙搂住普罗的义肢，一个细小而柔和的动作，把枪管的朝向指向了自己。
“您别急。我会给您安排好服务的......”
“用不着，你现在来给我服务就好。”
普罗忽然暴起，用另一只手按在了诺雅的后背上。暗蓝色的电流沿着手臂蔓延，涌进了诺雅的身体里。
“普罗大人，要不稍微移步，我可以保证我们的环境不被打扰......”
“少废话，服从我的命令。”
伴随着男人话音落下，诺雅的瞳孔顿时闪过一道银白色的电光。她感受到普罗正在试图把数据黑入她的神经，掌控她身体的部件。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完全无法沟通的上层人，好像从来没有把她平等当作人类来对待一般肆意妄为。可是，偏偏那个上层人又能做到。普罗的系统权限远高于她。
连续拒绝高级端口的控制访问让诺雅的机能逐渐过载，但即便头颅旁的金属导体已经严重过热，随时有可能烧毁乃至牵连到少女的躯体，她依然没有放弃。
对于她而言，失去神经中枢，就意味着她的身体从头到脚每一寸，完全丧失控制，沦为眼前这个上层人鱼肉宰割的傀儡。这件事比死亡更为可怕。
阿尔兰特捏着手心里的汗水。鸮出手的时机，已然成熟。
然而，近乎绝望的恐惧攫取着他的内心。
他早已经和鸮达成共识，为了救下诺雅，那个女孩也知晓了他的计划......但现在事情已经全都改变了。
那个女孩，会怎么做？
阿尔兰特无法给出回答。
他必须绞尽脑汁思考，否则，当枪声响起时，就只能见到诺雅冰冷的尸体。
诺雅挣扎气力越来越小，她的反抗换来了普罗冰冷的话语。
“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拖延时间，要不这样，你既然想要护着这个小子，我就拿他开刀！”
诺雅无暇他顾。她听见阿尔兰特沉重的闷哼，在她身后的普罗不知道对阿尔兰特做了些什么。少女意志出现动摇，还没来得及制止普罗的举动，强横的电流顿时扫过诺雅体内的义体部件，一瞬间将全身的系统瘫痪，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那瞬间无力感将二人紧紧笼罩，阿尔兰特很清楚，当他们失去先机，暴露在上层人的面前时，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
他清楚壁虎如何断尾，狡兔如何三窟。雁群的头领诺雅本该也是一样。如果要逃，从一开始诺雅有无数次规避风险，躲开这两个上层人，活下去的办法。
然而为什么，诺雅还是走了出来，拦在了他的身前。
“我不懂，诺雅姐。”
明明和上层人对抗毫无胜算，只会白白牺牲。
明明她可以逃掉。
“我也不懂，阿尔兰特。”
诺雅停止了对核心中枢的控制，用仅剩的力气回答着。
“也别喊我姐姐了。你都知道了，我其实并不是你的姐姐，不是吗？”
【您好，诺雅！神经中枢已被他人接管，请用户铭记风险条约，承担行为后果。】
普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伴随着身体被操控，诺雅开始一枚枚解开胸衣的纽扣。她又把手搭在后背上，于是腰间长裙也滑落。少女丰腴的身体随着衣衫一件件掉落，肆意的展示在上层人的目光下。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诺雅的手臂在普罗的操纵下高高举起，肌肤沿着手臂的曲线，沿着光洁的腋下剥了出来。
她仰起脸，长发散落，微微望向头顶上方，斯文男人的手撩进裙子，攥住了她的腿，那双金属义手紧紧箍在她大腿盈余的肉上，捏出淡淡的红痕。
诺雅把脸侧过来，眼泪顺着一边流淌而下。
“阿尔，等我死后，我想去上层看看，带我去上层吧。”
她看着阿尔兰特一点点爬到她的脚边，看着阿尔兰特把手心贴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不，那就我们一起去，诺雅。”
阿尔回答。
一起去上层。
诺雅的裙摆随着重力坠落，变故也骤然发生。
黑色的金属从裙摆下方突兀探出头来。等那支怪物完全露出头来才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诺雅从一开始打定主意要配合阿尔兰特杀死夜鸦接待的那个变态客人时，就藏好了的武器。那是把军用的“复仇者”手枪，拥有10发子弹的致命宝贝儿。
在雁群建立的最初，她们还在东躲西藏的时候，诺雅就用这把枪打死过地上人，也陪伴着阿尔兰特度过了那段很难熬的时光。
现在，就让它再一次张开獠牙。
阿尔兰特抽走了诺雅裙下的手枪，手腕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翻转，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复仇者”的握把。他在普罗急剧收缩的义眼注视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那个斯文男人的头。下一瞬间，赤红色的火焰慢放电影般自枪口吞吐而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十枪子弹一枪枪打完，枪声停止，演出谢幕。
忽然，在少年和少女的身后，一个影子正轻轻鼓掌。等掌声结束，那个男人缓缓鞠躬，朝着阿尔兰特献出些许致敬。
这是普罗有生以来见过的，最顽强的下层人。
尤其是，对方还只是个少年。
“军用武器，很厉害。但前提是你得打中。”
不该出现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阴影中，普罗从阿尔兰特身后走来，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的手套已经破了，露出一只银色的金属义手。
义手下，十枚被捏扁的铜黄色子弹一颗颗掉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
“可惜。你既然能拿到军用武器，就应该也听说过‘桑德威斯坦’这么个玩意吧。在上层区只要是和军方有点关系的人都知道，这种标准化的【速度组件】人手都配有一件。启动了‘桑德维斯坦’之后，你的行动在我们眼中就像蜗牛一样慢，想用子弹打中我们......天方夜谭。”
普罗声音带着些调侃，宛如一只正在戏弄老鼠的猫咪。
“......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