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维斯坦。
这个名字,阿尔兰特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上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来自弦撤。
那个少女,她也拥有同样的义体部件,而且正是阿尔兰特亲眼检查的,就安装在弦撤的脊背。
【“这个义体的作用是?”】
【“桑德维斯坦。加速移动。”】
速度组件......速度组件......加速移动。
能够凭借肉眼躲避子弹,弦撤对这个义体的评价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加速移动。
她怎么可能不具备战斗能力,拥有这种行动速度,她甚至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杀死上层人。
此时阿尔兰特才开始后悔当时顾虑弦撤的身份是个女孩,没有更加深入的检查她体内的义体部件。
他被那个容貌姣好的少女欺骗了,彻彻底底。
“......”
“你叫诺雅,是吧?”
普罗按压着诺雅的头顶,顺着她的长发从她的脑后滑过,最终用手指夹住了她的耳朵。普罗捏着诺雅耳朵的指头微微发力,诺雅的一只眼睛便吃痛闭了起来,她牙齿紧咬在一起,牙缝渗出阵阵凉气。
“来,把枪夺过来。”他命令道。
诺雅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着阿尔兰特走去,她在愣住的阿尔兰特手里抢走了那把复仇者,抬手朝着阿尔兰特的掌心就是一枪。
“阿尔!”
少女的惊呼和疼痛点醒了阿尔兰特,他本能朝着身后逃去,紧随其后的又一声枪响却再度让他摔倒在地。
阿尔兰特看着右腿膝盖的创口,污黑的鲜血将其覆盖。他忍着剧痛又往前挪了两步,下巴却在一阵巨力的作用下重重的磕在地上。
“逃跑啊!你这个低贱的下层人,胆敢对我开枪!”
普罗狂妄的笑着,双臂张开,肆意操纵着诺雅的神经义体,宛如一只张开翅膀的乌鸡。
诺雅的脚在普罗的操控下,踩上了阿尔兰特的后背,少女的面容满是惊慌失措,她的额头蓝色的电光跳动,妄图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可她毫无胜算,她的身体依然在违背意愿的行动着。
“打他,给我打他!”
一枪,接着一枪的扣下。
命中少年的左手,右手,左脚,右脚。
诺雅把嘴角咬出鲜血,却依然无法停止动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尔兰特在她的身下呻吟,而她却什么也不能改变,仿佛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视角,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茫然的看着阿尔兰特被自己摧残。当十发子弹打空,诺雅扣动着空响的扳机,阿尔兰特的身体已经被血泊晕染。
“啊——啊——”
她很想说一声抱歉,声音不自觉哽咽了。
最终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的诺雅,启动了一条指令。
“执法██申请自燃权限。重复,执法██申请自燃权限。”
诺雅的视线被一片鲜红覆盖,她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淡淡的红色薄雾之下。
【申请已授权】
短促而简洁的指令从诺雅的身体内部发出,阿尔兰特慢慢翻动着身体,仰面看向诺雅。却见到了令他绝望的一幕。
忽然火焰从诺雅的小腹点燃,少女的身体在一片炽热之中被吞没,跳动着的黄色波纹裹挟着刺鼻浓烟,沿着女孩金黄的发丝一同燃烧,最终阿尔兰特看见的,是一张圣洁,安详的笑脸。
诺雅闭上眼睛,再也没有动了。
阿尔兰特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演出,没来由的这么觉得。或许是濒临死亡的恐惧,或许是他血肉躯体带来求生的本能,他觉得夜鸦被殴打的伤痕累累的身体其实是丰满而健全的,他觉得诺雅躯体熊熊燃烧的那一幕只是一场逼真不过的游戏,他觉得自己其实就藏匿在米米尔特一处漆黑深邃的小巷子里,和诺雅一起喝着温暖的土豆汤,岚雀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用她的脑袋蹭着自己,少女们的欢笑声阵阵萦绕在耳畔,一切的一切本都不应该发生......可是。没有数据支撑的记忆是不可信的,因为人类总让人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摒弃他们所不认可的记忆,他们总是粉饰着自己的错误,用故作理性的思考装点着一场又一场的梦。
可梦醒过来,又会是什么?
阿尔兰特不知道,他只知道身体传递给他的信息简单而干脆。
他快死了。
诺雅自燃的举动谁也没能猜到,这包括在场的所有人。
下一瞬间,一道黄铜色的光芒照了进来,炫目而耀眼。它穿过窗柩,穿过门廊,穿过米米尔特的街头,穿过风,再穿过广场,穿过银色的广袤大厅,刺破了前台的玻璃门,一路冲锋,朝着阿尔兰特所在的街头一往无前。那是钢铁的长矛,是地狱的火焰,那是猛禽在高天之上的怒吼,精准而致命的打在普罗的头颅上。阿尔兰特就这样看着普罗倒下,看着那个男人被改造过的半机械脑袋爆出火花和几块零件,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来的力气强行站起,朝着身后艰难迈进,捡起他的铁锹,对准普罗的脑袋一次比一次用力的敲打,他要确保普罗的脑袋在他的铁锹之下粉碎,被打成一坨没有任何运转可能的废铁。
他累了,精疲力竭,就连倒下的姿势也由不得他选择。
阿尔兰特看向那道光射来的方向,在两条街外遥远的地方,穿着镭射冲锋衣的少女从一座配电箱上跳下来,扛着沉重的狙击枪,正擦拭着冷汗。
那瞬间阿尔兰特就感觉酸意一股股朝着鼻头涌进来,他真想拖着那具连爬都有些做不到的身体,冲过去给鸮一个拥抱。
干的真TM的漂亮,鸮。
上层人又怎么样,踩碎了,谁不是要腐烂在泥土里,发酵发臭。
阿尔兰特趴在地上,头都仰不起来了。腹部一阵阵的抽动着,他只能断断续续的挤出几声听起来不成形的嘲笑。
普罗落在地上残缺的头颅,目睹着阿尔兰特狂暴的姿态,舔舐着地面,又一口一口啃咬着他那鲜红的嘴唇。
“爽......吗,下层区男孩。你是不是......能开始理解我了,杀死......人的感受。看着他们的生机......一个个......从自己手里被夺走的感受......”
“比屎还难吃,说真的。”
阿尔兰特冷笑着说道。
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诺雅死后,他身上的枪伤也会他带着一同离去,雁群迁徙已然不可能再继续了。随着上层人的死亡,雁群的位置,女孩子们的信息,就全都不是秘密了,少女很快就会失去生存的土壤,所有能支撑阿尔兰特活下去的美好再也不复存在。
杀死普罗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复仇的快感随着他看见诺雅的残躯被冲击的烟消云散。
笑容凝滞在脸上,阿尔兰特听见了耳边熟悉的警笛声。
那是个盘旋在空中的漆黑巨物,一张来自特别用户的创伤小组援救飞盘降落在了地面上,和记忆中的景象再次重叠。阿尔兰特猜想那也许是来援救普罗的,那群地上人的速度很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反正结果都一样,死在普罗手里和被创伤小组的子弹打成筛子都一样。阿尔兰特走到诺雅的身边,试着拥抱依然留有余温的身体。
就连这件事情,最终也没能做到。
“阿尔,后退。”
那艘飞盘上跳下来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一眨眼少女就从远处抵达他们身前。阿尔兰特先见到的是一抹鲜红,如火焰般的艳丽的颜色,那颜色既出现于少女的长发,又出现在她那双小脚上覆着的红色高跟鞋。
少女火焰般的长发在风中猎猎作响,她的身体在某种特殊的设备影响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目眩的斑斓光芒。哑光的黑色皮衣将她凹凸有致的身躯紧紧包覆,当阿尔兰特看向少女的脸,却显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识别到少女脖颈处那荧光绿色的刺青,和眼角外浅浅的烧灼伤痕。
“弦澈......你......”
她该死。
弦澈一言不发,将长刀刺进了燃烧着的诺雅胸膛,随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枚金色的芯片,把它插进了阿尔兰特的耳后。
阿尔兰特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听见许多嘈杂,似乎是两个人在进行谈话。
然而,谈话末了,少女的背影却离开了。
于是,这条街上,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阿尔兰特,从远方赶过来的鸮,和身躯依然还在燃烧着的诺雅。
不多时,霓虹灯再度亮起,照亮了灰褐色的街,米米尔特又迎来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