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
“阿尔，阿尔！”
男孩的脑袋被摇晃着，眼睛忽然睁大，等看清眼前的场景，他赶忙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坐直身体。
周围传来哄堂大笑声，金色卷发的女孩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个女孩，不正是小时候的诺雅吗？
“阿尔兰特·尤文劳斯先生。读书的时间又去找爱丽丝梦游仙境了？我刚刚的问题：‘丽萨只有三节记忆电池，如果分给她的四位同班同学，要怎么做？’你想好答案了吗？”
阿尔兰特呆住了，他才刚刚睡醒，根本没在思考。
把三节电池变卖，换成pt点均分？
还是提取电池电流......转移到其他设备上面？
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起勇气，轻轻和阿尔兰特咬了咬耳朵。
“这节课是政治课，你要回答‘隐瞒你持有电池的真相’……呀啊！”
女孩的小手连忙收了回来，有些尴尬的看着一脸恼火的女教师。
“喜欢帮忙你就陪他一起受罚！下课之后自觉到校门口张贴公益广告！”
女教师收回电击笔，又继续讲课。
系统时下午六点，校门口。
一男一女抱着一沓子荧光纸，一张一张的往公告栏上张贴。
“阿尔，要好好读书才能在我们的城市立足，这是我父母教育我的。”女孩气鼓鼓的看着阿尔兰特，年仅10岁的她洋溢着可爱与乖巧，似乎能看见她未来长大后的美丽模样。
然而，阿尔兰特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
“读书和抽大麻没有区别，都是捧着死掉的植物产生幻觉。”
“听谁说的歪理！”
“我才不相信她们那些大人说的话，我就算不好好学习又能怎么样，我爷爷是荣誉治安官，他们根本不敢把我送去【净化】！”
“阿尔，别说这样的话......”
女孩抓住阿尔兰特的手臂，轻声劝解。
“可我不在乎的，我只是想证明给她们看，你明明比很多人都要优秀，比我这个治安官的后代要优秀的多！就因为你父母的身份，她们就把你的未来给钉死了，这根本就不公平！”
画面走到这里，断电般闪断了。
他的世界坠入了无边黑暗，宛如漂浮在无根的深海。
......
琐碎而混乱的记忆涌了进来，充斥着阿尔兰特的头颅，他在头昏脑胀的状态下醒转。视线重新聚焦，他看见的是垂在半空中的一根根机械臂，小桌板上的绿色试剂瓶；嗅到的是刺鼻的酒精味和血腥气息；听见的是一位邋遢女人放肆的酣睡声。
这地方阿尔兰特有印象，这是米米尔特的一处地下诊所，睡在他身边的那个不修边幅的女人是这儿的义体医生，诺雅还活着的时候是医生的常客。
此刻他又一次意识到诺雅已经离世的真相。
“哦，醒啦。小阿尔，哈——啊——”
女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松软的**垂在领口下方，随着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而颤动着。
“医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是啊，难不成你以为我的床是什么冒险游戏的重生点吗。”穿着墨绿色长袍的女人慵懒的翻了个身，把一条长腿搭在阿尔兰特的肚子上，扭成一个看起来非常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平。
阿尔兰特坐起身来，当他抬起手的时候愕然了。因为那双手臂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一双银色的，修长手臂。
“哦那个啊，那是从上层人身上捡的义体，顺手装上去了。经典冒险故事的打怪升级，击败BOSS肯定是要从BOSS身上薅下来点装备不是。”
女人连眼皮都没抬就说道。
普罗的手？
阿尔兰特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嫌弃，但他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像他这种下层人，捡回来一条烂命，还装配了高等义体，有什么好不满的呢。何况他的这条命也是医生救下的，阿尔兰特还是表达了他的感激。
“谢了......”
绿袍女人忽然一改颓废的神态，眼睛闪烁起神秘的光芒。
“别客气，要钱。部件虽然是那女孩弄来的，但人工手术费怎么也要20000pt......哎哟！”
然后，她的脑袋就迎来一枚友善的小拳头。
“钱我早付过了，阿尔哥哥，不要被这个财迷给忽悠了！”
鸮从一旁的座椅上探出头，她摘下了她的面罩，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
难怪这个女人没有在阿尔兰特醒来的第一时间要钱，枉他还以为这女人改性了。要是没有鸮的委托，说不定阿尔兰特死了这个财迷都不会挤出一滴眼泪。
“谢了，鸮。”
对于雁群的其他成员，感激的话阿尔兰特从来不会吝啬。只是掏出这么一笔巨额的医疗费，仅凭鸮一个人是做不到的，20000pt，恐怕是雁群所有的女孩子们聚在一起嘀咕商量，最终转给鸮才勉强凑出来的。那其中的18000pt是岚雀和夜鸦把赌注下在那个肥胖的上层人身上，费劲心机才赚来的，这一笔本来能带着她们脱离苦海的救命钱，说用就用了。
想到岚雀和夜鸦她们那些女孩子们担忧的模样，再一回想诺雅已经不在了，阿尔兰特就觉得心如刀绞。
鸮凑了过来，小心翼翼盯着阿尔兰特的身体。
“医生说，阿尔哥哥以后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都可以来找她，你试试看现在身上的情况怎么样？”
阿尔兰特感受着第一次安装在身上的义体部件，感觉很奇怪，双手很轻盈，好像从一开始那双手臂就应该属于自己。他转过身，目光触及身后的镜子，在他的后背上，一块黝黑的金属宛如巨龙的脊椎，从他的脖子延伸到尾骨。
“那玩意是桑德维斯坦，军用的基础加速部件，本来是不打算给你装上的，能卖好几千pt呢。但我只是个义体医生，脊椎断裂我治不好，可惜啊......”
女人舔了舔嘴唇，轻轻感叹道。
阿尔兰特又大致检查了一下全身状态，发现两只手的小臂，两条腿的小腿，脊椎，还有肩膀和肋骨都进行了义体改装，变化最大的除了桑德维斯坦的速度提升，还有就是双手配置的枪械使用芯片，以及双腿的奔跑能力增幅。
甚至，他还拥有普罗所掌握的操纵重力场的能力。
如果从一开始他拥有这些......或许诺雅就不会被上层人害死。想到这里，阿尔兰特的眼底闪过一道晦暗。
对了，诺雅，诺雅！
阿尔兰特猛然从床上坐直身体，四处回望。
“诺雅呢，她怎么样了，医生，能不能把她也救回来！”
当阿尔兰特和鸮对上眼神时，少女不自觉的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其他都好说，你那个戴面罩的小女孩把她拉来我这里时，术前应急工作已经做的很到位了，那个金头发的女孩身体机能全都保持的很好，胸口附近那一块火也灭的很及时。现在已经把她放进速冻舱了，但她是由于内部程序开始进行的自毁，唯独缺少一块填充心脏部位的义体部件，不然以她的伤势早醒了。”
慵懒的女人用指头挠着脖子，表情平静的看着阿尔兰特。
她朝着房间的一侧走去，将一张盖在上方的长布撤下，露出了躺在舱室中，安详睡着的少女。
是诺雅。诺雅就这样漂浮在幽蓝色的舱室内，似乎是因为冰冷而蜷缩着，她睫毛上凝结着一颗颗细碎的冰晶，双手捧着空洞的胸口，皮肤苍白而暗淡。她这样，很难说是否还活着。
“采购心脏部件......需要多少钱。”
“心脏义体......不好弄啊。”
女人掰着手指数着，随即摇了摇头。
“而且也不是钱的问题，如果要糊弄过去，几千怎么也够了。不过问题是这里是下层，下层已经没有能够生产义体的厂房了。”
阿尔兰特心中升起的希望顿时跌落谷底。
就像她说的那样，下层区那些满是锈蚀和腐烂的工业区，在阿尔兰特的记忆中从来都不曾运转。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诺雅就这样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所以啊小男孩，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把这个女人卖给我，她身上还有好几处没有损坏的义体部件，拆下来大概能凑个千把来钱，免得浪费了。”
“第二个选择，你们得想办法去弄来一个能够适用的心脏义体。”
“只要能救诺雅姐，义体我一定会找到的！”
阿尔兰特根本没有过多的考虑就答道，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嘶吼里带着些破音。
“但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不会做无意义的慈善。你把这个女人放在我这儿的速冻舱室维护，每天可都要消耗不少电力，我必须先收取你一些押金。而每满一个月，你都必须提前支付下一个月的维护费，否则舱室就会自动停止供电，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诺雅就会彻底失去救回的希望。
不用义体医生讲，阿尔兰特也清楚。
“一月3000pt，电力费多少我就收取你多少，速冻设备和我这身子骨就当是免费借用了。但小男孩，我还是要劝告你，我这里有很多试图挽救濒死亲人，爱人，朋友的先例，她们全都抱着和你同样的心情，期待着奇迹发生，期待着有所改变。但这里是下层，这里没有奇迹，只有死亡和自私方可生存。要找义体，你就快些去找。否则数个月后，这些维护费可就全都浪费咯......”
还有，你最好不要拖累你旁边那个把你拖拽回来的小女孩，珍惜活着的人吧。
也包括你自己。
女人微微睁开眯着的青色眼瞳，但也只是轻松的笑了笑，什么也没明说。
而后两天，阿尔兰特一直都在义体医生的诊所里静养。他刚从死亡线里被拉回来，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思考其他的问题。
直到出院那天，那个财迷医生叫住了快要离开的他。
“我知道你没心思继续静养，但你得记住一件事，小男孩。”
“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义体改造的下层人，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说过【赛博疯子】这个概念。我和你简单解释一下。”
“如果你的身体素质过差，你的躯体就无法掌控高精度的机械部件，久而久之，转而演变成义体反过来影响你的神经，如果某天你完全失去了躯体的掌控，也就成了所谓的【赛博疯子】。”
“最严重的是，下层区没有检查适配度的仪器。这也就意味着我不清楚你赛博化的进度，也没办法确定你的神经会在哪一天脱离你的掌控，如果可能，我希望这种事情永远不要发生。”
“永远不要......”
女人叹了一口气，自动门应声关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