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没有人生来就注定了是下层人，没有。”
风揉乱了杂草。几处碎石的缝隙间蚂蚁从中穿行。
山岗的顶部，一位红色长发的少女留下一道靓丽的影子，旋即很快消弭。
夜鸦的身体被葬在了一个小土坡里，阿尔兰特最后一铲铁锹结束，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
彩鹤给她缝制的新衣刚刚做好，然而还没能让夜鸦穿上，少女的身体就已经冷了。现在，那件灰色的衣服就披在土坡上，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在他的身后，数名少女只是默默看着阿尔兰特挥汗如雨的背影，没有一个人说话。
昨晚鸮和岚雀连夜把夜鸦送去义体医生那里救治了，那个绿袍医生争分夺秒的给少女抢救，直到她检查到夜鸦完全溃烂的胃部，才知道已经彻底失去了挽回的可能。
毕竟，她们不可能在米米尔特这种贫瘠的地方，再替夜鸦找到一个适配的义体胃。而仅剩的一间维生舱，也已经留给了诺雅。
夜鸦的死，还留下了将近7000pt的财富，都是她以往工作时一点点攒下的。阿尔兰特把那枚芯片小心的保管好，揣进怀里。
他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可是本该处在拥有丰富情感表达年纪的阿尔兰特，此刻却冷静的不太正常。也许是童年的经历塑就了他，也许是经历过义体改造以后，他也渐渐开始变得冰冷，仿佛不像是个人类，而是一块机器。
得给诺雅找个心脏。
说到心脏，阿尔兰特第一个想到的目标就是，弦澈。
那个少女身上的义体其实阿尔兰特都检查过，唯独没能检查她的心脏。而那个心脏，当阿尔兰特表露出任何一点态度，弦澈都会像变了个人似的紧捂住胸口逃走。
她很抗拒，那不绝对不仅仅是少女的矜持或者害羞能够解释的抗拒。她介意的不是阿尔兰特窥探她的身体，而是那个心脏义体本身就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问题是，要怎么找到弦澈呢。
她那天是乘坐着创伤小队的援救飞盘出现的，那么她就一定会和上层人有牵扯。阿尔兰特努力试着回忆起那天的细节，依稀想明白了一些关键的要点。
比如，那个援救飞盘上至少还有另一个人。他驾驶着飞盘，而弦澈则是跳下载具独自行动。
“鸮。我那天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回去以后，阿尔兰特找到了鸮，现在看来，他总觉得诺雅死亡的那天有很多蹊跷。
少女摘下面罩，思索起来。
“我赶来的时候，诺雅姐姐还在燃烧，阿尔哥哥还在昏迷，弦澈正打算用刀伤害诺雅姐姐的身体。然后我骂了她一句‘白眼狼’就冲了过去，本以为她会把我也一起杀死，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逃了。等安全了，我第一时间就切断了诺雅姐体内的义体装置，所幸伤口已经烧焦，不需要我止血。然后，我就拖着阿尔哥哥和诺雅姐从我们锅炉房那条密道逃走了。”
鸮的回忆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解释了一遍，但阿尔兰特仍有疑问。
“还有别的细节了吗？”
“不知道。我就知道弦澈当时一直盯着我，身上的气势很吓人，但是也不打算攻击我，就那样一直看，看得我都头皮发麻。”
鸮一想起那个少女的眼神就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像是小猫小狗洗澡那样连连甩头。
太奇怪了。阿尔兰特感到疑惑不解。
弦澈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能在刺伤了诺雅以后，却又放过她们的。
除非，她完全不担心放虎归山。
但那是介于阿尔兰特仍然是下层人的前提上，无论弦澈做些什么事情，怎么伤害，背叛，支配她们，低贱的下层人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阿尔兰特之所以当时没有选择抛弃弦澈，也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就怀疑弦澈具备威胁雁群生命的能力。可偏偏，怀疑她的人没有被报复，伤害的却是唯一一个向她施以善意的诺雅......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愧疚的无以复加。
“鸮。你觉得现在的我怎么样？”
阿尔兰特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啊，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以一个下层人的角度来看，我现在怎么样。”
“强大，帅气，勇猛，额......我学习不是太好，想不出来要怎么形容了！”
鸮以前觉得她这个阿尔哥哥是个沉默，不苟言笑的搭档。今天还是第一次从阿尔兰特口中听见这样奇怪的问题，她越说脸就越红，越说也就越没有自信。
“鸮......不用形容......你就说我和之前那个叫做普罗的上层人比起来呢？”
“应该是......不！一定是阿尔哥哥更厉害！”
就连鸮也觉得他现在很强吗。
不知为何，从苏醒以后，阿尔兰特就再也没有了对那些上层人的恐惧。或许是因为机械融入身体让他变得冷漠，或许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猎物和猎人的身份已然更换。
他是雁群的雄鹰，是食物链顶端的王者。
那钢铁铸就他的身躯，火焰熔炼他的灵魂。他已经今非昔比，而弦澈——
她注定会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阿尔兰特没有注意到鸮的表情，而是看着自己那条银色的义手，朝着头顶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轻轻一捏。
“通知岚雀。让雁群从今以后停止一切接待活动，今天让她带大家玩游戏，食物不要吝啬，每人都采购一顿最高程度的营养餐。”
不能让雁群再处于饥饿了。要么死，要么生，机会只有一次，诺雅不在了，阿尔兰特就必须要站出来带来她们。
他指令下达完毕，便不由分说拉住了鸮的手。
“鸮。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夜鸦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鸮踉跄着跟上了阿尔兰特的背影，她瞳孔里闪过一圈水润的光泽，像她身上那件镭射冲锋衣一般萦绕着幻彩色的光。她觉的阿尔兰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那个少年的背影变得高大起来，肩膀也宽阔了，他的影子将曾经诺雅的光芒覆盖，从今以后的雁群不再是被迫南飞的候鸟。而是伺机而行的猛禽。
“所以，阿尔哥哥。夜鸦生活的地方在哪？”
“上层。”
鸮的惊呼声传来，然而她还没有说出打退堂鼓的话，阿尔兰特一双有力的手臂就将她娇小的身体举了起来，丢在了背上。
是的。
去上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