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澈没有回答阿尔兰特的话，她只是在薇欧拉的搀扶下慢慢爬起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去。
“你哪也不能去。”
阿尔兰特拳头捏紧，重力场一路覆盖了出去，很快那一道道龟裂的纹路沿着他脚下的地面蔓延。
立场的力量让弦澈倒了下去，连带着不远处的薇欧拉也一同摔倒在地。
然而，弦澈只是眼神直勾勾看着阿尔兰特，把她那带着青色刺青的脖颈露出来，露在阿尔兰特面前。
“你打赢了。所以阿尔兰特......杀死我吧。”
“好。”
阿尔兰特的回答也同样简短。
“不行！不能伤害弦澈姐姐！”
薇欧拉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枪，小跑着拦在弦澈面前，却因为踏入了重力场，再一次栽了个跟头。
她小巧的身躯，反倒是义无反顾的迎了上来。
“犯罪者，你如果伤害弦澈姐姐，一定会后悔的！”
这一幕，和当初普罗威胁诺雅时，为何如此的相似？
诺雅宛如倒在地上的弦澈，薇欧拉则是那个不甘被上层人支配的自己。
阿尔兰特视线再度浮现一团团深蓝色的混沌暗影，那些破碎的噪点宛如无数个自己的剪影，做着与他截然不同，却又如此相似的举动。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上层人都做过些什么？薇欧拉！为什么还在执迷不悟！”
阿尔兰特用力扯动额前的头发，让疼痛分散那些幻影对他意志的干扰。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脊背上桑德维斯坦的气泵温度烫的吓人，大量滚烫的蒸汽打湿了他的后背，义体的冷凝功能全速运转，可依然让他大汗淋漓。
阿尔兰特忽然想起义体医生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果身体无法兼容那些义体部件，就会演变成义体反过来影响中枢神经的糟糕情况。
是重力场太消耗体力了吗？
阿尔兰特咧了咧嘴，把重力场解除，但依然感到身体是如此吃力。
医生没有说最差的情况是什么，但她提到过一个词，赛博疯子。
有趣的是，下层区，最不缺的就是疯子。
“我没有执迷不悟。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所有的上层人......”
薇欧拉并没有因为阿尔兰特的宽容而感激，那个双马尾女孩只是用愤恨的眼神死死盯着阿尔兰特。
“是的，死在8分街的数千名下层人都和我一样，不了解上层人。薇欧拉女士，我们没那个权力去了解，我们这儿的女孩没你那好看的辫子，也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你享尽了上层人的福气，现在变成他们的鬃犬张嘴咬人了。”
“是贫穷蒙蔽了你的双眼，你现在只要见到过得幸福点的，都会觉得她是个上层人吧？”
真是如此吗。
那诺雅被弦澈出卖，被普罗害死，夜鸦被殴打，被男人虐待，这些都是她们贫穷的错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可能再去说服对方了。
看着薇欧拉对他举起了手枪，装填了子弹，阿尔兰特瞳孔缓慢的扩张，下一瞬间，带着撕裂长空的气势迎着枪口撞来。
“死！”
他冲入长廊，狠狠踢出一脚，薇欧拉手中的枪械顿时飞了出去。还不等那个女孩站稳，阿尔兰特就提着她的衣领，将她从窗户那丢了出去。
“喀......喀啦！”
极高分贝的玻璃破碎声令人耳鸣，紧接着就是重物坠地的声音。薇欧拉在珍妮裁缝店外摔了个跟斗，又滚了几圈，才趴在地上。这还是阿尔兰特控制了力度，否则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弦澈，轮到你了。”
没有了其他人的干扰，就再也不会有人影响他取走这个女人的义体心脏了。
他本打算先前往上层去寻找，是弦澈非要来找死。
如果有的选择，他绝对不会使用仇人的心脏来唤醒诺雅。阿尔兰特一想到诺雅不得不使用这颗义体心脏，并与这些金属共存，便会令他感到不适。但阿尔兰特也明白，机械只是一种工具，既然是工具，就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
就好像普罗的义肢在他体内，阿尔兰特依然还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就只能这样了。”
布帛撕碎的声音响起，弦澈的身体宛如两枚皇宫中的玛瑙宝石，陈列了出来。突出的特征虽然吸引眼球，少女曼妙的身型也惹人遐迩。但阿尔兰特怔住了，这份冲击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因为，在弦澈的胸口，没有他需要的心脏义体。
而是活脱脱的，一个完整无缺的，属于人类少女的心脏。
“不可能。不可能！”
阿尔兰特更加仔细的检查起来，然而指尖上传来的触感也和正常的人体一般无二。
弧度是完整的，没有人造皮肤，有的只是那完美无瑕的胴体。
弦澈始终掩盖着的，不愿意被他发现的那个心脏义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已经欺骗他很多回了，然而即便是掌握了对方的性命，阿尔兰特依然无法看透弦澈的一切。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完全弄清楚这个女人？
他无法知晓答案，只有漫天的绝望将他的情绪覆盖。失去心脏义体，他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能把衣服穿上了吗？”
弦澈见阿尔兰特没有理会自己，自顾自的撕开小腿上的一小节布条，把胸口系了起来。
“没有义体......怎么会没有义体......”
“有。只是......”
弦澈欲言又止。
“在哪里？”
阿尔兰特双眼通红，一把将弦澈提了起来。
“它......不是完整的义体心脏......咳咳。”
阿尔兰特的后背脊椎高高竖立，气泵运作到了极限，温度让漆黑的金属烧灼的通红。在他的视线中，一个漆黑的影子顺着他的脊背爬了出来，宛如一只尖啸的巨兽张开獠牙，每一次频闪，眼前的弦澈都会变成另一个陌生人的容颜。
从诺雅开始，再到岚雀，鸮，云莺，夜鸦，烟鸽，最后变成普罗......每一次切换，眼前的人的身影都像是雷暴闪过天际，她们的轮廓时而远，又时而近，有时候她们在阿尔兰特的面前，伸出手与他拥抱，有时出现在街道的最远处，背着身，转过头朝着他微笑。然后，闪烁的速度越来越快，各种混乱的情绪从肠胃深处涌上来。忽然，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朝着他极速贯入，笔直挺进了他的怀里，阿尔兰特的胸口像是被大锤击中，带着反胃感倒飞了出去。
视线天旋地转，而漆黑的影子，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三儿，他这是赛博██，故障██的██，和他保持██......██，██琳。”
“凯恩，██他吧。”
凯恩？
凯恩。
阿尔兰特躺在地上，肩膀挂在桌子的残骸之上，在他身下，珍妮裁缝店大堂的瓷桌压碎了，随意的坍塌在那里。而他眼前混乱的黑色影子，其实是一辆摩托，暗红色的摩托。摩托车的上方坐着一位身躯如猛虎般雄壮的男人，一头金发如阳光般耀眼。
然而阿尔兰特从来没有见过阳光，而他眼中的男人，也在一阵阵频闪下，变成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是在刚才被那辆摩托车撞了出去，对吗。
凯恩，这个人就是薇欧拉提过的。地下保卫组织的......头目。
阿尔兰特眼底深处的阴影慢慢退去，脊背上的高温也一点点降下。少许衣衫被温度烤焦的刺鼻味道萦绕在空气中，阿尔兰特看见凯恩一只手把弦澈扶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手中的枪管瞄准着他的方向。
“走吧，凯恩大哥......”
“三儿，你不杀了他？”
“凯恩......先走吧......我们先走......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弦澈用力捏了捏那个男人的胳膊，然后坐上了摩托的后座。
“站住......该死的......”
阿尔兰特想要爬起来，然而他肢体在收到指令以后却丝毫无法动弹。他看见薇欧拉慢慢爬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捡起了地上的手枪。
却没有对他开火。
那个女孩把电梯旁的屏幕用枪柄砸碎，然后一枪打断悬挂在电梯仓上的锁链，默默看了阿尔兰特一眼，追着着凯恩和弦澈离开的方向走了。
阿尔兰特躺在地上，意识却无比的清醒。
直到数个小时以后，失踪的阿尔兰特才被鸮找到，救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