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不能一直倒霉下去。
幸运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这个湖边工厂不仅恰好是义体部件的组装厂，甚至还有产品装车的流水线！之后的三天，阿尔兰特在工厂里的厂房一间间寻找。他总算在第三天的夜晚，在一条流水线上成功取到了一枚刚刚结束组装的义体心脏。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阿尔兰特再也没能找到任何一场突出重围的机会。
外界的警报一秒也没有停止，那些执法单元地毯式搜索着人工湖附近每一寸土地，试图将阿尔兰特抓出来。
他开始感到焦躁不安，于是数着手机里代表着雁群们的红点。用他过往的记忆和对大家的了解，猜测少女们都躲到哪里去了。
“鸮一定会去高处。这个塔上的红点，应该就是她。”
“岚雀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喜欢热闹，商业区这两个红点恐怕是她和小零；烟鸽也许会在公园附近画画；鸢或许是在这边的廉价布料店逛的很开心。”
“这个红点好几天都没动了。这么爱睡觉，一定是火鹭......”
三天过去，又是三天。
属于阿尔兰特的船锚开始摇动，失去平衡不断下落。
时间流淌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了，陪伴在阿尔兰特身边的是无尽的黑暗，还有空旷的厂房。他会在夜幕来临时前往人工湖里简单捧起一些湖水，再用一些时间抓走几只螃蟹，就又回到这里躲藏。
“今天鸮没有动过。”
“岚雀好像出去了一趟，去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这家伙......她会买些什么呢？”
“这个红点怎么乘坐列车了。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会是谁......完全想不明白。”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看了，我会忍不住想要和她们见面......”
“忍住，阿尔兰特。她们只不过是一群盈利的工具，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对。这个不是云莺，云莺不可能......我在想什么，不要再关注她们的动向了！”
“耐心。必须要耐心。”
他反复劝说自己，劝说自己就先待在这里。这里很大，一座许久未曾被利用的化工厂能小到哪里去？虽然没有什么食物，可阿尔兰特求生的能力足够他凭借着他摄取的少量能量拖上很长时间。
但现在他感觉急切，想要那些巡逻在外围的执法单元全部滚开，想要抓紧时间去义体医生那里把心脏送给诺雅。
想要和许下了永远保护她周全的女孩重逢。
想要和雁群们团聚。
想要，回到曾经的生活。
为什么？
凭什么！
他见过了阳光，见过了土壤，见过了花朵。这是他本应该享有的，他本来就是在上层生活过的人，是谁剥夺了他的权力？是他的母亲吗，是凯恩吗，还是那些冰冷的执法单元？
这里没有义体医生，没有他的同伴，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还有刺耳的警笛。阿尔兰特的眼瞳开始涣散，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紊乱的彩色噪点和电磁波谱开始侵染他的大脑，漆黑的重瞳也从眼底翻腾着，重新从深渊里升起。
他在最后一次与弦澈见面时好不容易缓解的赛博化症状，又加重了。
必须要和大家一起。必须要和雁群团聚，想要和她们一起荡秋千，想要给她们煮土豆汤，想要抱着小零，给她讲一个又一个生动的故事。
他不能烂在这里，必须要逃离这个厂房，这里暗无天日，再留在这里他会生锈，会腐烂，那他来到上层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执念和理智反复斗争，终究是前者占据了上风。
阿尔兰特，从他躲藏着的一间库房里走出，朝着有光的地方前进。
在他的身后，一个模糊的虚幻影子正朝着他挥手。
“阿尔。别走，别出门去。外面是敌人，是那些想要害死你的家伙......留在姐姐身边，姐姐会陪着你的，好吗？”
“阿尔，阿尔！”
“听姐姐的话，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身后的少女呼唤着他的名字，燕麦色的长裙，温软的眼神，金色的卷发，还有悬挂在眼角的泪痣。
诺雅，诺雅。
他的思维变得支离破碎，阿尔兰特时不时能听见少女的声音，也能想起她的模样。但当阿尔兰特回头时，那个金色的影子又变成一簇碎裂开的微光，缓缓散去。
“诺雅。”
“阿尔，怎么了？”
“你说，如果我把那些追杀我的机械都砸了，是不是就安静了。”
身后的诺雅沉默着，看着阿尔兰特的背影。
“我已经等待着，等待着，等待了太久了。”
“藏匿着，藏匿着，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无法接受了。”
“我的世界早就已经天旋地转了，既然那些上层人不给我们活路，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我要这片土地只剩下我们！我要证明我配得上活着！”
诺雅再也没有劝说。
阿尔兰特知道的，她也只是个幻觉。如果注定要在暗无天日的生活度过余生，不如就放手一搏，把那些阻碍他的东西全部毁掉，一个不剩的全部毁掉！
阿尔兰特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复仇者，将卷帘门骤然掀开。
果然，那些机械单元还在附近徘徊，一直没有走远。
“哈哈哈。”
这就是自由，这是属于序列九通缉犯的自由。
他要开枪，去还击，然后，和大家团聚。
子弹射成一条条长线，潜伏在外围的执法单元听见了机栝被扣动的响声，它们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拟真的眼瞳亮起夺目红光。
“死吧，机器人！”
阿尔兰特疯狂的笑着，不断扣动着扳机，看着弹幕将那些银色的人型铁皮吞没。绽放出一片片血花。
他的视线被一团紊乱的代码污染，等再一次睁开眼睛，却忽然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迎着他走了过来。
女孩穿着的皮衣被红色的鲜血打湿，她声音嚅嗫，笑容却灿烂。
“阿尔，我的男孩......阿尔......”
女孩扑腾着，倒在了地上，弹孔刺进了她身体的每一寸，她仰起头，天真的笑着。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是弦澈吗？
阿尔兰特看不清楚女孩的面容，他擦拭着脸上的鲜血，睁大眼睛，可女孩的样貌却更加模糊。
复仇者掉落在地，阿尔兰特看见那些本该死去的机器人又重新动了起来，他们举起枪口，齐刷刷的指向了阿尔兰特。
“是啊，小阿尔。她是弦澈，在你赛博失控时开枪打死的弦澈。”
又一位穿着暗金色斗篷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身后，阿尔兰特身后的少女摘下斗篷，露出了一张神圣而伟大的面容。
只是，那曾经温柔的笑容不复存在，她的微笑带着讥讽，带着凌驾与他人之上的傲慢。
她的容貌，竟然和本该在维生舱沉眠的诺雅别无二致。
这场意料之外的团聚，令阿尔兰特感到诧异。然而即使如今真正的诺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阿尔兰特却还是无法确认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相。
属于他的锚地震颤着，坠入深海。
距离他彻底被义体侵蚀，变成赛博疯子，也只是悬于一线之间。
于是，阿尔兰特小心翼翼捧着他怀中一直保护着的义体心脏，轻轻朝着面前的少女递了过去。
“诺雅姐......我们回家......”
“诺雅”接过阿尔兰特递给她的义体心脏，用略带嘲弄的表情把它丢在了地上，抬脚踩成粉碎。
“好了，阿尔兰特。哦不对，是执法单元S025796842，游戏也差不多结束了，不用再演了。赶紧把那个序列三的净化者清理干净，跟我回总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