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岛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一座几乎被森林覆盖的海上孤岛。我穿过一段灌木密集的地方，眼前现出一条小路，这也是岛上有人的证明。
「小理？是不是走这条路？」沿着小路走了几步，我停下来确认。
等了一会才回答的小理声音略微颤抖，「嗯……你真的来了……」
「我没有走反吧？」
「没有。」
「那就好。」
「走到尽头之后，你会看见庭院，我会为你开门。」
「魔女在里面吗？」
「嗯……但你最好不要和魔女大人见面。」
「为什么？」
「抱歉，魔女大人叫我了。」
对话戛然而止，我呼唤了几声她也没有回应。我只好继续闷头前进。
走了十多分钟，小路可见地变宽了。抬头一望，形似房屋顶端的部分显露在树木之上，难道那就是魔女的宅邸？
我加快步伐，迅速走完最后一段路。拦在前方的是接近3米高的围栏，将岛上的一大片区域隔绝起来，里面可以看到完整的宅邸和园亭。
「这就是……魔女的住所……」我不禁自言自语。
尽管小理这种非常人的存在让我对现实产生动摇，但我还是不敢轻易将传说当做真实。直到坐落在眼前的魔女宅邸展现出与这个时代迥异的气息，我仿佛被扑面而来的历史所震慑，这一刻传说已经不只是传说。
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我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再次尝试呼唤小理。
没有回答……除了等她打开大门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大门前来回踱步，等待小理出现。正当我焦虑的时候，有人走出了宅邸。
「小理？！」我下意识对那个人喊道。
那是一名穿着中世纪服装的女性，她停下来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轻轻挥手，「进来吧。」
大门应声向内敞开，我慌忙后退了几步。
她不是小理，我的大脑这么对我说。那么她只能是……
「魔女……」
「怎么了？别傻站着，你不是有想见的人么。」
既然魔女之岛确实存在，那么真的有魔女也是理所当然的。以传说来看，魔女绝对是危险人物，但是已经坚持到了这里，我没有退缩的余地。
「小理在哪里？」我镇定下来问。
「应该快回来了吧。要不要喝杯茶等等呢？」
魔女走到园亭内，用眼神招呼我过去。我来到岛上是为了把所有问题都弄清楚，有很多想问魔女的事，稍微等一会也没关系。
我慢慢走近，没有直视她，在相对的座位坐下。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上了红茶和甜点。
「不用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和那丫头说好了。」说着这种话的魔女语气并不温柔，「你可以向我提问。」
她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先从最初的疑惑开始：
「原来魔女的传说全部都是真的吗？」
「那种故事大致上正确吧，人类就是喜欢把超出常识的事物神秘化，不过对我倒也有好处。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魔女，现在你见到了，如何呢？」
「……难以置信。你已经活了几百年？」
「说到重点了。」魔女扬起了嘴角，「如此漫长的时间我一直在钻研永生的秘法，不然我早已是一具枯骨了。」
「你成功做到了永生不死？」
魔女端起红茶啜饮一口，「可惜，还差一点。」
虽然永生的秘密非常吸引人，但魔女的事业与我无关，我接着问关于小理的事。
「小理是你的助手？」
「是，有她在省了我很多麻烦。」
「怎么感觉你们都认识我？」
「呵呵……」魔女嗤笑，「真是奇妙的缘分。我就不多言妨碍你们的关系了。」
「不过。你们最好有自知之明，不要让我改变主意。」
「什么意思？」我问。
「魔女和传说中一样可怕喔。」
魔女犀利的目光让我难以承受，仿佛无形的压力使我低下了头。
「魔女大人？！」
宅邸的一侧，一个惊慌的声音向园亭靠近。我顿时转过头去。
看见跑过来的女孩子的一瞬间，我的心中慕然升起一股轻盈的悸动，就像封进小说纸页里某个似曾相识的片段被偶然重读到一样，幻想和现实糅杂在一起。
女孩子委屈地盯着魔女，魔女毫无反应，然后她又看向我。
「幸流君……」
「小理？」
我刚说完，她就抓起我的手臂，拉着我往她来的那边走。
「怎么了……」我一边被迫跟上她的脚步一边说。
走过转角，到了远离园亭的地方后，她终于停下来，回头悻悻地看着我。
「都说了不要和魔女大人见面……」
「这个啊……我只是有问题想问而已。」
我上下打量着小理，她和我想象的形象还是有些偏差，除了穿着外看起来就和普通女生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魔女那种压迫感。
注意到我的视线，小理像是期待着什么，「想起我了吗？」
「没有……」
「没关系。」将要形成的笑容破碎了，小理又拉住我，「我们走吧。」
「去哪儿？」我的思维仿佛也被她牵着走。
「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
我们从围栏另一侧的出口走出去，同样的一条小路延伸到树林深处。我默默跟在小理后面，思考着一大堆的疑惑要从哪里问起。
「从前我们也走过这里喔。」小理说。
「是吗……」
「那时候是晚上……但月亮的光很明亮，一点都不害怕。」
我抬头，太阳依旧刺眼，月亮隐没在它遥不可及的光芒之中。就连魔女也说，我和小理有着奇妙的缘分，而什么都不记得的我，只能冷淡地倾听那些珍重的回忆，她应该很伤心吧。我需要知道更多以前的事才能与她交流。
「我是怎么到这座岛上的？」
小理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你经历的那次事故……我刚好在岛边发现了你。」
我惊讶地一动不动，「是你救了我？」
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我在7岁时因意外掉入海中，阴差阳错地进入了魔女之岛的领域，被小理救了一命，可以说是既不幸又幸运。我和小理就这样认识了，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些？
「我不这么觉得。」小理低声说。
「可要是你没有救我，我就……」
「不要在意啦。」
小理不打算坦白她话里的意思，但不管怎样，我不会无视救命之恩。
「我居然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事。」
小理转过身，弯下腰望着我，被树叶切碎的阳光点缀在她的脸庞，那副笑容就像可以立即按下相机快门的美好一霎。
过肩的头发滑落在胸前的时刻，她问道，「最开始问你的话，现在明白了吗？」
「我想知道……我忘记的事。」我一字一句地说。
「嗯嗯。我就是为了这个才让你来的喔。」
「你有恢复记忆的方法吗？」
「魔女大人可以调出让你恢复记忆的药。我刚刚就是在搜集一部分材料所以来迟了，抱歉……」小理双手合十朝我道歉。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小理的用心。
我们走了一会，前方路旁有一块表面平坦的岩石，小理先一步跑过去坐到岩石上。
「休息一下吧。」她拍了拍旁边空出来的地方。
我遵循她的意思坐到旁边，但还是下意识隔了一点距离。
「口渴了吗？」我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瓶装水递给她。
她受宠若惊地接过，「欸？我刚才起就好奇你背的是什么呢……这个里面是水？」
「普通的饮用水，可以直接喝。」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给她做了示范。她在瓶盖上费了点力，我想着要不要帮她，她便打开了。
「这个容器的材质好轻……」
小理用手挤压塑料瓶，水差点喷了出来。
「咳咳……」她被呛到了。
「没事吧？」她的样子有点好笑，我忍住了。
「哈哈……」
我又从背包里拿出袋装巧克力，「这是巧克力，你吃过没有？」
小理两眼放光，「没有，我想尝尝！」
我撕开包装交给她，她将巧克力轻轻放到嘴边，咬下小正方形的的一角。
「好甜……好好吃！」
小理露出幸福的表情，我也受到这种满足感的浸染，心情变得舒畅。我在心里感慨购买这些东西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小理很快就吃完了整块巧克力，舔了舔嘴唇。我在背包里翻找，把火腿肠、曲奇饼干、面包圈以及能量棒都摆了出来。
「我买的种类不是很多，不过希望你都尝一尝。」
「哇！好多……幸流君，你太厉害了。」小理对我从感谢变为敬仰。
普通人看来平平无奇的零食，在小理眼中却是新奇的美味，显然魔女的生活远没有人类社会丰富。虽然小理的笑容毫无杂质，我却觉得她不应该被困在这座隔绝人世的孤岛中。
小理非常享受品尝零食的过程，我则在一旁静静观察她的表情。
「幸流君，来。」小理突然捏起一片饼干凑到我嘴边。
「……」
我从未和同龄的女生有过这种亲密的行为，一时间慌了神。
「张嘴呀——」她皱起眉头。
我听话地吃下饼干，味道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但似乎融入了一丝青涩又朦胧的淡淡余味。
小理随即又送上撕下一块的面包圈，我也只好乖乖吃掉。
「怎么变成你喂食我了……」
「嘿嘿。」她看起来十分高兴。
共同分享完零食，我把水和垃圾收回背包，然后我们继续前进，小理说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目的地是哪？」我跨步上前和她并肩。
「立下约定的地方。」
「我们之间的……？」
「对喔。」
「是什么约定？」
「等一下告诉你。」小理又卖起了关子。
在交流中完全处于被动的我，只能等待小理愿意透露更多我们的过去，这也是我目前唯一的念头。
太阳渐渐西沉时，我们走到一处悬崖。小理二话不说就在崖边坐了下来，看得我心惊胆战。
「就是这里喔。」小理回头对我说。
「是不是太危险了……」
「没有啊，你过来看。」
我掂量着动作，从崖边往下看，几米高的下方是一小片平地，再往下是直到底的斜坡。因为高度落差，这里的视野很广阔，可以俯瞰波光粼粼的大海。
「再怎么说也不是安全的地方吧……」
「我们以前可是在这里待了很久呢。」
「好吧。」我慢慢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
「月亮就在那里。」小理手指天空。
我顺着望去，那的确是月亮，就像天空的面容上一个不明显的圆斑。
「你很喜欢月亮呢。」
「嗯……」小理承认了，却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小理想到了什么，但我希望她能保持开心的状态。我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在重要的回忆上如同被抹去字迹的白纸，即便如此，我打心底对这份天降的情感欣喜不已。
「小理，你是在这座岛上出生的吗？」我问。
「不是。」小理很直白地说，「魔女大人从贩卖人口的贼船上救了我，把我培养成了她的助手。」
「所以你才那么尊敬那个魔女……」
「肯定的啦，当时我才不到三岁，连父母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模样，是魔女大人收留了我。」
「那你应该很了解魔女吧，她为什么要独自生活在岛上？」
小理双手撑在膝上，缓缓开口，「其实魔女大人是被封印在这个岛上的。」
「很久以前，魔女大人也只是一名普通人，她从小就对巫术有超常的天赋，身边的人都畏惧她。魔女大人潜心研究魔法，不顾他人的眼光，逐渐被视作威胁，人们请来了最强的道者将她封印于此。就是在这之后她正式自称魔女，与凡人划清界限。」
「偏偏是这种不良天赋啊。」我对魔女的经历叹息一番。
「魔女大人虽然不能离开岛，但掌握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类世界的能力。最厉害的当属长生不老的秘法了，所以魔女大人才能活到现在。还有魔女大人讨厌绝大部分人类，你和她在一起我很担心。」
「你说最好不要和魔女见面，我已经理解了。」我的大脑自动将线索联系了起来，「传说都是真实的话……以前陆地上流行的瘟疫究竟是……」
「欸？难道你觉得是魔女大人……」
「没……只是猜测。」
「我希望不是这样……魔女大人对我很好。」
小理为那个魔女说话在意料之中，但是我绝不认为魔女是好人。那个令人畏惧的冰冷眼神仍然停留在我心里，就像要把对人类的憎恨转化成利刃刺穿我的心脏。
再深入下去会让小理很为难，于是我抛弃了这个话题。
「还是聊聊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吧。现在可以告诉我约定是什么了吗？」
「嗯——」小理瞄了我一眼，「你真的现在就想知道吗？」
也许之后我能恢复失去的记忆，但在当下的情境，我想任何人都会做出肯定的回答。
「想知道。」
一阵微风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设想的可能性一个个冒出头来，又不断沉回心底。小理的双腿轻轻摆动，脚跟敲打着崖壁，她仰头凝望空中，脸上写着欲言又止的羞涩。我陡然想起漫画里男女主角互诉心意的情节，总在这种时刻，郑重的话语将要揭晓，无法不令人期待。
「幸流君……你说过，要带我去你那里的世界。」
在停滞的忘却时光里，这是我立下的未实现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