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不清那人扭曲的姿态，
只看到温热的液体从身下蔓延开，
在她指尖留下了不真实的粘稠感。
少女看不到被断裂的肋骨刺穿的血管内，
奔涌的肾上腺素屏蔽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它带来的嗡鸣仿佛也堵死了少女的喉咙，
甚至让她忘记了哭喊。
瞳孔扩散的刹那，
那只有某一人能看到的一缕光，
褪去了它曾闪亮的金色，
转为了毫无生命力可言的、枯萎的灰白。
那光在一旁的少女眼中，
交织成一串数字：
【2017.6.24 16:23:46】
少女跌坐在地上，
惊恐地蜷缩着双腿，
纯白布鞋染上了狰狞的猩红。
缩成针尖的瞳孔，
死死盯着那从头顶楼房突兀摔在地上的，
自己不敢说出口的事物。
那事物，
不是碎裂的头颅上所交织着的那串陌生的数字。
而是那头颅本身。
以及，那头颅上所别着的发夹，
那是少女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
坐在教室角落的少女，神崎汐。
冷眼看着在前排载歌载舞的同学们。
以及他们身后用横过来的粉笔在黑板上粗粗写着的四个大字：
“毕业快乐”。
汐眨了眨碧蓝色的大眼睛，
在那些同学们的头上，
赫然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数字。
【2025.8.21 14:26:39】
【2054.3.29 23:25:37】
【2093.5.20 12:48:32】
它们以金色的光线织成，
像是突兀在他们脑袋上亮起的明灯，
又或者是某种奇怪的头饰。
但这些数字，那些当事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只是继续着他们的庆祝活动。
而那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诡异的场景，
只换来汐梳理了一下她那长及腰线的灰白色长发，
把垂到眼前的刘海别到耳后而已。
庆祝毕业？
前面那个笑得最开心的山田君，
他真正的毕业典礼在下个月医院的太平间里，
用他那填满盐水和海草的肺排出一堆令人呕吐的马赛克；
那个说要去环游世界的佐藤同学，
她这辈子估计连日本都出不去，
因为没过几天，
她就要被兜里的手机惹起的大火炸毁她那姣好的面容和一头顺滑的黑发，
最后在无尽的蜕皮与感染中，
留下一条无限延伸的直线和几近永恒的蜂鸣声。
他们的“未来”，
在汐的眼里，
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糟糕剧本。
而汐，
是被迫坐在第一排的、唯一的观众。
一个女生笑着跑过来，
想要和汐交换联系方式。
汐看着她头顶那个遥远的、近乎一个世纪后的数字，
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
她轻声说。
“那好吧…那就再见啦。”
那位女生走开了，
就像汐曾经刻意而为的一样。
对她而言，
和这些人建立联系毫无意义。
无论是明天就会消失的人，
还是能活到一百岁的人，
对她来说都一样——
他们都只是走向同一个终点的过客。
为一段注定会结束的关系投入感情，
就像对着一朵明天就会凋谢的花，
许下永恒的誓言一样愚蠢。
汐的目光从同学身上移开，
落在窗外的一片落叶上。
它打着旋，
从枝头飘落，
最终归于尘土。
她想，这片叶子和教室里的那些人，
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一个的生命周期是几个月，
另一个是几十年。
在名为“时间”的狂风面前，
都是一样的无力。
她甚至有些羡慕那片叶子，
至少它不会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因为它只有凋零入土、化作春泥这一个结局而已。
但人类、
人类不一样，
以同一样的缘由降生于世，
又由千万种不同的结局离开这个世界。
本来，这些结局是神才能一窥的秘密，
但汐，在这一点上，
完全可以说“自己够到了神的门槛”这句话。
这是汐对自己能力最贴切，也最讽刺的总结。
而这份总结，
是在2017年，
自己的妈妈在血泊中睁大着无神的眼睛的那一天；
在自己的爸爸躺在被翻乱的家中，
心脏前插着一把匕首的那一天，
所做出的。
对于警方来说，
那只是一次经典的抢劫案件。
男性被匕首捅死，
女性被抛下高楼，
钱财被洗劫一空，
幸而那天，
家中唯一的独生女，
在从公园回家的路上。
只是这样的早已写进卷宗的事件而已。
但，
显然，
对汐来说，
那是一次让自己的头发化为灰白，
让自己的眼前闪烁着每一个人的死亡之时，
甚至能够预言其死法的事件。
但，当她站在镜子前，
眼含泪水看着自己的同时，
她却看不到自己头上本该亮起的金色数字。
都说神无法窥视自身，
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而汐呢？
直到接到【2019.9.1 6:54:21】的好友，
在开学那天早上，
猝死在家中的信息，
才明白这一点。
汐本想告诉她死神送来请柬的日期，
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秒钟走向命运的那一刻，
没有任何作用。
那金色的光芒到了时间就会立刻褪去颜色，
变成和她头发一样的灰白。
既然结局永远只有一个，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启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对汐而言，没有未来可言。
在她的眼里，
一切都是一眼望到的终点。
########
但神崎汐看不到自己的终点，
她坐在天台上，
静静看着下面摩肩接踵的人流。
夕阳穿越金黄的天空，
把她灰白的长发衬得熠熠生辉。
或许，自己从这里跳下去，
就能看到自己的终点了吧。
汐不止一次这样想。
但她现在，只是坐在天台上，
手捧着一杯冒着氤氲热气的咖啡而已。
连想死的情绪都掀不起她哪怕一丝的波澜，
她只是默默观察着下面那片数字的海洋。
碧蓝的双眼倒映着不知是数字还是夕阳的金色。
而就在此刻，
她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哎呀，就是这里呀！”
是少女特有的活力声音。
汐并没有转过头去，
只是继续看着眼前黄金色的海洋，
就像曾经她无数次做的那样。
“哇，这个超棒的！得拍下来！”
少女的情绪激动起来，
“诶诶！那边那位白头发的姐姐。”
是在叫我吗？
汐这样想着，但她并没有转过头的想法。
她不想清晰地看到那黄金色的时间。
但没等她走开，那女孩就跑到自己跟前了。
“诶，你好你好！”
是一位扎着清爽马尾的黑发女孩，
棕色的瞳孔透着一股马儿般的活力，
就像每个处于这个年纪的少女一样。
“那个，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特别衬夕阳。”
“可以请你让我拍张照吗？”
少女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
笑着一口大白牙。
“抱歉…我还——”
汐不得不抬头，
正面看向了那名少女，
同时，
也看到了她头上的那串数字。
碧蓝色的眼眸里，
无风自动地漾起一圈涟漪。
汐的话语，
在她意识到自己能一窥神迹之后，
第一次被打断了。
那扎着马尾，
对着自己一脸傻笑的少女，
头上的时间，
并不是她司空见惯的金色。
【2018.9.26 4:36:54】
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灰白色。
“我叫天野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女棕色的瞳孔仿佛闪烁星光，
把几年没有愣住的汐叫回了现实。
“我…”
汐顿了顿，
轻轻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
舒了一口气。
“我叫汐，神崎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