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下意识地避免与人建立深刻的联系。
命运降临之时，
自己只要做一个看客，
就不会面对那缠绕着无数人的梦魇了。
在遇到面前这位拨弄着相机，
眼里冒着星光的马尾少女——天野光之前，
汐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
在光挤着眼眶，拉了拉肩上挂着的相机挂带，
没点淑女样地舔着嘴唇，翻弄完屏幕之前。
自己只想喝完这杯咖啡。
汐静静地闭上眼睛，
抿了一口深棕色的液体。
“唔额…”
光缩回了舌头，
“汐…我能叫你汐姐姐吗？”
“请便。”
神崎同学、汐、
冷淡女、长得跟鬼一样。
汐并不在意别人怎么叫她，
毕竟在她眼里每个人跟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眼前这位少女。
她本应该是个尸体才对。
“呃…果然汐姐姐长得特别美呢！”
顿了一下，光挤出了一句谁都会说的客套话。
“嗯。”
汐只是静静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人流。
但汐的余光，还是映出了这位头顶灰色数字少女的身影。
“欸……”
光的脸颊肌肉僵硬起来。
相机自然垂到她的小腹位置。
“…汐姐姐，想看一下照片吗？”
光指着垂下的相机，向前轻踏了一步。
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
试探地看着面前那位静静品完咖啡的灰发姐姐。
“…”
汐嘴角微抿，
转过头去，
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位浑身散发着一股尴尬气息的少女。
自从头发褪成灰白后，她就没有给自己拍过照了。
就连上周的毕业照，自己也推脱了过去。
汐的眼角，
闪过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意。
虽然汐不愿承认，
但她其实在害怕：
通过照片，
能看到自己头上闪烁的时间。
但，
看着那位露出些许失望神情，
似乎就快放弃的马尾少女。
她头上那褪为灰白的数字，
不知怎得，让汐的心里，
泛起了一股久违的涟漪。
“…好，让我看一下吧。”
汐轻声吐出了曾经从未有过的答复。
“…！”
光的瞳孔重新泛起了光芒。
“你看你看！”
蹦到了汐的跟前，
半蹲着身子，
光把相机捧到汐的眼前，
调出了刚刚拍下的照片。
汐的脖子僵了一下。
但很快被她平淡的眼神掩饰了过去。
她本想转过头去的，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直面答案。
而这个答案，
当然不是一般女孩所想的，
自己长得是美是丑的问题。
而是自己的头上，
是否有那纯净金光织成的、
死神的镰刀。
########
若这是一篇随性而成的小说，
汐的头上出现一串数字，
无疑是最具冲击力的事件吧。
很可惜，现实并不是小说。
那张照片上，
上半部分，
只有延伸的地平线、
黄金色的夕阳挂于天空、
紫红色的火烧云铺满色彩罢了，
下半部分，
只有光洁的瓷砖地面，
横贯照片的铁栏杆、
以及一副简单的桌椅而已。
以及那坐镇中心，
团结了以上所有元素的：
左手轻放于膝上，
右手举着那杯咖啡，
灰白色长发披于身后、
泛着金色的光芒；
碧蓝色大眼直对镜头、
眨着优雅的神色；
神情忧郁而美丽的少女而已。
汐的头上，
并没有出现那串诡异的数字。
汐不由得、再次轻舒了一口气。
嘴角，微微上弯了一点幅度。
这对正常人来说几近忽略不计。
但对常年板着一张脸的汐来说，
这样的表情变化，
如同喜剧演员夸张的表演一样明显。
这一细节自然被光所捕捉到了。
光的左手握拳、两眼放光，
“果然汐姐姐特别美吧——哎呀呀！”
光差点没握住相机，
手忙脚乱地把相机接住。
“唔呃！”
然后她的脖子就被相机带子猛拽了一下。
“…是吗？”
汐看着蹲在地上大喘气，抱着相机的光问。
“呼…对呀！汐姐姐都笑了呢！”
光站起来，
挺着平平的胸膛，
鼻孔呼出两股热气，
邀功似地眯着眼睛。
“…我笑了？”
汐的右手抚上脸颊，
那熟悉又陌生的弧度，
现在依旧挂在那里。
“对呀！果然汐姐姐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呢！”
光的双瞳闪亮亮地，
散发着强烈的生命力。
这和汐眼里她头上那串死寂的数字，
简直是霄壤之殊。
“是吗…”
……
“汐姐姐，你怎么…？”
光的表情，
忽地从兴奋转为担心。
因为
面前那位忧郁的灰白发少女，
碧蓝色的眼眶内，
突兀地，
流下了一串闪着金黄色光芒的“珍珠”。
汐本放在嘴角的右手，
无意识地抹上了顺脸颊流下的，
饱含温度的眼泪。
“不…我…我没事的…”
即使想继续板着脸，
汐也做不到了，
泪腺好像被某位坏心眼的家伙转开了龙头，
眼泪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我…我没事…”
抽泣着的汐，不由得扶上了面前光的肩膀。
“汐姐姐…”
光收起了那副光芒万丈的样子，
只是顺着汐的力道，
抱住了汐虽比她高，但更加瘦弱的身体。
“呜…呜呜…”
猛吸鼻涕的声音在光的怀里响起。
那代表着枯萎的灰白色长发，
默默地耷拉在光的臂弯上。
而那长发的主人，
如今只能看见她那不断颤抖的、
弱小的身躯。
天台的风，
似乎变凉了一些。
而那火热的夕阳，
现在也完全沉入了地平线。
火烧云褪去了火热的紫红，
化为了深邃的靛蓝。
########
天野光有很多朋友。
但对她来说，
那些都是只要断了一次联系，
就再也不见的朋友而已。
不过，光并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像太阳一般，
接纳着所有愿意靠近她的人。
而，
这位灰发姐姐不一样。
直到汐主动与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光才隐约感觉到一件事情——
并不是汐主动靠近自己这轮太阳，
而是她的光芒、
融化了汐内心所盖着的深雪。
不过这对光大大咧咧的性格来说，
这件事情她可能下一秒就忘记了。
她的生命力，
可不是会为这种“小事”停留的程度。
不过，
回到家的光，印出了汐的那张照片。
盯着照片里，汐宛如深万尺之湖的双眼。
光的脑海里突兀冒出了一件对她来说，
肯定会去做的事情——
她想做那舟在这湖上，
泛着波纹的小船。
因为汐姐姐笑起来的样子，
真的特别美。
于是，
光放下了照片，
打开了手机，
“汐姐姐，明天一起出来拍照吧！”
不一会，回复就来了：
“好，告诉我地址。”
光开心地打出了自己所想的地点。
而，光所不知道的是。
在光的房间外，
黑暗的走廊墙边，
挂着一位黑发少女的黑白照片，
那黑发少女，年龄约莫十二三岁
与光的模样极为相似。
那照片前的柜子上摆放着些许供品。
而供品所围着的那坛香炉上，
本该熄灭的那柱孤香，冒出了缕缕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