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带着食物的香气和人群的嘈杂，涌入车站。
光盘起了她那一头黑发，
着一身素雅的浅蓝色浴衣，木屐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她像一只兴奋的蝴蝶，在汐的身边飞舞。
而汐，只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
灰白色的长发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清冷。
“暑假的祭典，最适合拍照啦！”
光高举相机，笑闹着。
汐不是很适应如此多人的场所，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用她那碧蓝色的眼瞳审视着面前向她挤挤眼眶的少女。
“汐姐姐快来吧！”
光伸出左手牵起汐白皙却略显瘦弱的手臂，
换做以前，汐一定会直接把这只手撇开。
但现在，
汐愣了愣，握住了光的左手。
细嫩的皮肤触感令汐感到陌生，
但她并不反感。
“嗯，走吧。”
########
二人一踏入祭典的参道，
汐的视野就被一片金色的海洋淹没了。
成百上千的数字，
在攒动的人头顶上闪烁、漂浮。
卖章鱼烧的大叔，
他的生命还剩三年零四个月；
那个被爸爸扛在肩头的小女孩，
她的数字遥远得像个天文单位；
还有那对牵着手的情侣，
男孩的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
汐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这里不是庆典，
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墓园。
每个人都在欢笑，
却不知道自己的墓碑早已被立好，上面镌刻着精准的日期。
汐的表情沉了下来，
碧蓝色的目光，再次不自主地沉入了那片金色的海洋里。
“汐姐姐，快看！是苹果糖！”
那清脆的声音像一支穿云箭，
撞碎了那片金色海洋，
也刺破了汐的思绪。
汐回头，
是光双手托举着相机的身影，
她不由分说地又拉起汐冰凉的手，
挤进了人群。
汐的手腕被那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
仿佛被拽离了那片由数字构成的、冰冷的海底。
光举着两支晶莹剔透的红色苹果糖，
一支递给了汐。
“我——”
汐本想拒绝，
她对食物没有太多欲望。
“尝尝嘛！祭典的快乐，有一半都是苹果糖给的哦！”
光不由分说地将糖塞到她手里，
然后自己“咔嚓”一声咬下一大口，
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嗯——！好甜！”
汐看着光毫无防备的、满足的侧脸，
又看了看她头顶那个灰色的、早已过去的日期。
她鬼使神差地，
也学着光的样子，
轻轻咬了一口。
酸甜的、带着焦糖香气的味道在味蕾上炸开。
有多久没尝过这种纯粹的、无用的、只为了“快乐”而存在的味道了？
汐愣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过去吃东西，
只是为了维持生命，
就像给一台机器补充燃料。
而光，她是在品尝“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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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我们去捞金鱼！”
在捞金鱼的摊位前，
汐再次感到了那种无意义感。
她看着老板递过来的、用脆弱纸网糊成的勺子，内心毫无波澜。
“这种东西，从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会破损。”
她轻声说。
“对呀！”
光却理所当然地回答，
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水池里游动的金鱼，
“正因为它一定会破，所以能在它破掉之前捞到金鱼，才更厉害、更有趣呀！”
说着，
光已经兴致勃勃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纸网斜插入水。
她的动作很认真，
但显然没什么技巧，第一下就用力过猛，
纸网湿了大半。
她“啊”了一声，
懊恼地鼓起嘴，
但很快又笑了起来，继续尝试。
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光专注的神情，
看着纸网在水中一点点变得透明、脆弱，
看着金鱼灵巧地从网边溜走。
她眼中的世界，
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失焦”。
她没有去看周围人群的死亡时间，
也没有去计算光的生命。
她的全部注意力，
都被那个小小的、注定会失败的游戏，
和那个乐在其中的少女吸引了。
“汐姐姐，你也来试试！”
光的纸网终于破了，
她却毫无沮丧，
把备用的那支递给了汐。
汐犹豫地接过。
她蹲下身，
学着光的样子，
将纸网放入水中。
冰凉的水感传来，
她看到自己的倒影，
和身后光的倒影。
汐深吸一口气，
瞄准了一条最小的、看起来最迟钝的红色金鱼。
她屏住呼吸，
动作轻柔地将它捞起。
金鱼在网里弹跳了一下，
落入了旁边的小碗中。
纸网也随之破了。
“哇啊啊！汐姐姐好厉害！一次就成功了！”
光比自己捞到还要兴奋，大声喝彩。
汐看着碗里那条孤零零的小金鱼，
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破掉的纸网。
八年来，
她第一次，
因为一件“注定会结束”的事情，
而感到了些许的……成就感。
“咔嚓。”
闪光灯亮起。
汐下意识地抬头，
看到光举着相机，
镜头正对着她。
“嘿嘿，因为汐姐姐刚刚的表情，超——棒的！”
光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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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提着装着一条金鱼的小袋子，
离开了喧嚣的参道，
走到神社后山一处安静的石阶上坐下。
远处祭典的灯火和音乐传来，
显得有些朦胧。
汐看着袋子里游动的金鱼，
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发现，
就在刚才那一个小时里，她几乎忘记了去看那些金色的数字。
她的世界被苹果糖的甜味、捞金鱼的水声和光的笑声填满了。
她第一次，
不是被动地忍受时间流逝，
而是主动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喏，这个给你。”
光从浴衣的袖子里，
拿出了一个狐狸面具，
递给汐。
大概是刚刚在摊位上顺手买的。
汐接过面具，
没有戴上，
只是静静地看着。
“汐姐姐，”
光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认真，
“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事，”
“但是，偶尔像今天这样，什么都不想，也挺好的，对吧？”
汐转过头，
看着光的眼睛。
那双棕色的瞳孔里，
映着远处祭典的灯火，
像是有无数颗星星在闪烁。
她想起了那张注定会破损的纸网，
和那条被成功捞起的金鱼。
“……嗯。”
汐轻轻地点了点头，
嘴角再次勾起了一个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那个瞬间，
她觉得，或许抓住“现在”，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