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一个地方！在老地方集合。”
收到这条消息的一个小时后，
汐开始后悔自己被光软磨硬泡、最终还是选择在这大晴天出门的决定：
能看到的只有似乎直达天堂的粗糙石阶；
还有被汗水蒙上的一层层光晕。
略显羸弱的大腿肚子在打着战，
甚至汐感觉自己那灰白色的长发都要黏在脸上了。
但前面那扎着马尾、捧着相机的少女，
刚刚居然还连跨了三踏石阶，
天野光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靛蓝色的背带裤。
正举着相机到处拍石阶边的花花草草。
当汐拍死一只停在腿上的蚊子时，
她开始怀疑自己穿着八年朴素连衣裙的决定是否正确，
以及、佩服光的户外经验，
尽管光只是简单地穿了套日常的衣服、喷了喷驱虫水而已。
二人此时正在半山腰。
汐看着自己手心的蚊子尸体，
忽然有些恍惚。
它短暂的生命在自己掌心终结，
但汐却看不到它的“时间”。
她的能力，
似乎只对人类生效。
曾几何时，
别说是爬山，
就连走出家门对她来说都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气的事情。
她的世界只有房间、教室和天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己会容忍另一个人闯入生活，
甚至被她拉着来做这种毫无疑问会让自己筋疲力尽的“蠢事”？
她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蚊子的尸体，
看着前方那个蹦蹦跳跳的、扎着马尾的背影，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汐默默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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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扶着旁边一棵老树的树干，
大口喘着气，
终于忍不住开口：
“光……我们到底要去哪？”
走在前面的光回过头，
额头上也挂着一层薄汗，
但笑容依旧灿烂：
“快啦快啦！就在上面！是一个很灵的神社哦！”
光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背带裤的口袋，
那里似乎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时候，我跟妹妹身体都不好，”
“特别是夜，她总是病恹恹的。”
“所以妈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祈福，希望我们能健健康康的。”
她晃了晃胸前的相机，
神秘地眨了眨眼：
“遇到了汐姐姐这么好的事，我得去向神明大人好好报告一下才行！”
汐看着她那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继续迈动酸痛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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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神社如此之小，
像是被山林轻轻拢在掌心的一粒芥子。
攀上最后一级石阶，
神社的全貌在汐的眼前一览无余。
“呼……终于到啦！”
光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但脸上却洋溢着回到故地般的灿烂笑容。
她看到身旁同样在调整呼吸的汐，
正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不由得小声问：
“怎么样，这里很特别吧？”
汐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目光被那古旧的拜殿和摇曳的纸幡所吸引。
那份深入骨髓的寂寥，
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拜殿确实很小，
黛黑色的木纹裸露着，承载着风雨的痕迹；
檐角与脊线上，能看见些许苔藓的绿意伏在那里。
殿前悬挂着一条用稻草编织的注连绳，
已经显得灰黑、毛糙，
上面垂着的白色“之”字形纸幡，
也染上了岁月的微黄，
在穿堂而过的山风中微微摇曳，
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簌簌的寂寞声响。
被这份寂静的气氛所影响，
光的脚步也不由得放轻了一些。
汐的灰白长发被风扬起，
简朴的灰色连衣裙、
被一片寂寥所穿过。
由万里晴空所衬着，
宛如这一神社所祭拜的女神下凡。
拜殿旁斜斜地挂着一排木质绘马，
海风与山岚已让上面的字迹和图画变得模糊，
像许多褪了色的梦；
一旁小巧的手水舍，
石制的水盘里积着浅浅的清水，
几片红枫如小小的舟，
静静地泊在水面。
光拉着汐走了过去，
熟练地拿起长柄水舀，
舀起一捧清水。
她先是冲洗了一下左手，
然后是右手，最后将水倒在掌心漱了口。
做完这一切，
她将水舀竖起，
让剩下的水流下清洗舀柄，
然后放回原处。
“这是参拜前的规矩哦，”
她对一旁静静看着的汐解释道，
“小时候，千代奶奶教我们的，”
“她说心诚的话，神明大人就会好好保护我们求来的护身符呢。”
“算是对神明的尊敬吧。”
汐学着她的样子，
也拿起水舀。
冰凉的清水流过指尖，
洗去了登山的燥热，
也仿佛洗涤了内心的些许尘埃。
她看着水中自己灰白发丝的倒影，
有片刻的失神。
神社一侧，
矗立着一棵极其古老的银杏树，
树干需数人合抱。
此时正是它最辉煌的时刻，
满树扇形叶片尽数转为金黄，
如同一炬寂静燃烧的火焰，
照亮这方小小的、幽暗的天地。
地上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灿金，
仿佛树根下埋藏着太阳。
“哇——！今年的银杏开得正好！”
光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立刻举起相机，
对着那棵巨大的古树“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汐姐姐，快站过去！我给你拍张照！”
光不由分说地将汐拉到银杏树下。
汐有些抗拒，
但看着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最终还是顺从地站在了那里。
金色的叶片如雨点般缓缓飘落，
有几片落在了她的肩头和灰白色的长发上。
“别动！”
光透过镜头，
看着眼前的画面，
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灰白与金黄，
寂静与绚烂，
在她眼中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咔嚓。”
她按下了快门，
轻声说：
“这棵树啊，我和夜小时候最喜欢在这里玩了。”
夜……吗？
汐看着光脸上那怀念的神情，
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个在登山时被她提起过、身体不好的妹妹。
“我们还比过赛，看谁能在落叶掉到地上前接住更多呢……”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怀念的飘忽。
这里太静了，
只有风拂过树梢的呜咽，
和偶尔传来的、石阶下溪涧的潺潺水声，
反而更衬得四下阒然。
这小小的神社，
不像是为了迎接汹涌的参拜而建，
倒更像是山神一个不经意的休憩之所，
独自守着山腰的云雾与流光，
在岁月的长河里，
做着一个不愿醒来的、静谧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