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光担忧的声音，
像一根救命的绳索，
将汐从冰冷刺骨的真相深渊中，
缓缓拉回了现实。
汐猛地回过神，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大口地呼吸着，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溺水。
“我……没什么，”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声音因为震惊而沙哑，
“可能……站得久了，有点头晕。”
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
但光没有追问。
她只是默默地扶着汐的胳膊，
将她带回了自己房间，
让她在床边坐下。
房间里，
那本摊开的、记录着“夜”还存在的旧相册，
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在小小的空间里蔓延。
汐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她知道，
自己再也无法用过去的冷漠，
去面对眼前这个少女了。
她必须知道那个故事。
她必须知道，
光自己口中的那个故事。
汐深吸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抬起头，
看向光。
她的目光没有再去看那串灰色的数字，
而是直直地望进了光那双清澈的、映着台灯暖光的棕色瞳孔里。
“光……”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头上的时间，为什么是过去的？”
光没有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汐，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的悲伤。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就知道……”她轻声说，
“千代奶奶第一次见到你，就对我说，‘那孩子，和夜很像’。”
“她说，”
“你们的眼睛里，都装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汐的心脏再次被攥紧了。
光盘腿坐在了汐的面前，
双手抱着膝盖，
将下巴搁在上面。
她的姿态像个讲述睡前故事的孩子，
但眼神却变得悠远而深邃。
“七年前，我们这里发生过一次不大的地震。”
“就在凌晨四点多，所有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
她的声音很平静，
像是在讲述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
“我只记得天花板在晃，书架上的东西都在往下掉，”
“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和剧痛。”
“我被压住了，动不了。”
“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变得好困难。”
“我想喊夜的名字，但是发不出声音。”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光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那种冰冷的触感。
“然后，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看到了一片光。”
“非常、非常温暖的白光，就像……就像有人把我整个抱住了一样。”
“很安心，一点都不痛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爸爸妈妈都在，他们哭得眼睛都肿了。”
“我问他们，夜呢？”
“他们告诉我，夜……没有撑过来。”
光的眼眶微微泛红，
但她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
然后抬起头，
对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所以啊，我不怕死。”
“因为我早就死过一次了呀。”
“从那天起，我就觉得，”
“我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夜分给我的。”
光的声音里没有怨恨，
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恩。
“它们是神明送我的礼物。”
“我没有权利浪费掉。”
“我必须连同她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去看遍这个世界的美好，去拍下所有好看的风景，“
“然后……等将来有一天去见她的时候，可以讲给她听。”
汐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光脸上那份坦然和坚强，
心脏却像被万千根针同时穿刺，
痛得无法呼吸。
神明的礼物？
不。
那不是礼物。
那是夜用自己【2105年】之前、长达八十年的漫长人生，
为你交换来的、带血的赎金。
那片温暖的白光，
也不是什么神迹。
那是一个妹妹，
在生命最后一刻，
燃烧自己全部的未来，
为你点亮的、最后的灯塔。
汐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想告诉光真相，
想把这一切都喊出来。
但她看着光眼中那份对妹妹的思念、那份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终于明白了千代奶奶的良苦用心。
——“神明大人只是看着，从不插手。”
——“终页虽定，风景无限。”
告诉光真相，
就等于亲手撕掉了她这本书最重要的一页，
让她的人生瞬间变成一个建立在“负罪感”之上的悲剧。
不告诉她，
就等于要独自一人，
背负着这个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秘密，
去守护这个温柔的“谎言”。
汐看着光，
看着她说完这一切后，
如释重负般地对自己露出一个纯粹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那一刻，
汐做出了选择。
她伸出手，轻轻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握住了光的手。
光的指尖有些冰凉，
汐便用自己的掌心，
将它包裹起来。
“嗯。”
汐的喉咙干涩，
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
但她碧蓝色的眼瞳里，
却映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坚定的神色。
——你不是一个人在活着。
——从今以后，你的这份重量，我来和你一起背负。
她没有说出口，
但她知道，
光一定能看懂。
因为她们的眼睛里，
都装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一个名叫天野夜的少女，
那份跨越了生死的、沉甸甸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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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的声音，
比汐想象中要更温柔一些。
白色的泡沫追逐着沙滩，
又不舍地退去，周而复始。
汐坐在防波堤上，
那一头灰白色长发随海风飘摇，
她看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光赤着脚，
在浅水区里像个孩子一样踩着浪花。
自从在光的家中看到那个残酷的真相后，
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里，
汐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煎熬”。
每一次看到光灿烂的笑容，
她都仿佛能看到那个名叫“夜”的少女，
在笑容背后无声的哭泣。
每一次听到光说“未来想去哪里拍照”，
她都会想起那串遥远到下个世纪的、本属于另一个人的金色数字。
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秘密的唯一守护者。
而守护的代价，
是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内心的谎言。
“汐姐姐！快下来呀！海水好舒服！”
光回过头，
向她用力地挥着手，
阳光在她湿漉漉的发梢上跳跃，
折射出钻石般的光芒。
汐的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
她想起了千代奶奶的话，
想起了那个关于山神与“试炼”的故事。
夜选择了“跨越悬崖”，
她用自己的生命，
违背了山神“顺应因果”的规则。
而眼前的光，
就是那场悲壮献祭后，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道美丽而脆弱的“裂痕”。
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无法像夜一样去逆转命运，
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地，
去守护这道裂痕。
用更多的“风景”，
用更强烈的“生命证明”，
去将它填满，
去让它变得更稳固。
“来了。”
汐脱下凉鞋，
踩在温热的沙子上，
缓缓走向光。
这是她主动提议的。
在那个揭示真相的周末之后，
她对光说：“我们去看海吧。”
光很惊讶，
但更多的是开心。
汐从未如此主动过。
“你看！有寄居蟹！”
光献宝似的捧起一只小小的海螺，
递到汐的面前。
汐看着光兴奋的侧脸，
看着她棕色的瞳孔里映出的、无垠的蓝色大海。
她忽然觉得，
或许夜在做出那个决定时，
心中所想的，
就是守护住眼前这样的风景吧。
“嗯，很可爱。”
汐轻声说。
“汐姐姐，你今天话好少哦。”
光歪了歪头，
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从那天……从我家回来之后，你就总是这样，好像藏着心事。”
“没有。”
汐摇了摇头，避开了光的视线，
“只是觉得，海边很安静，让人不想说话。”
“是吗？”
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她没有再追问。
她只是扔下了寄居蟹，更紧地牵住了汐的手，
仿佛在用自己的体温，
去驱散汐身上那份若有若无的清冷。
两人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
直到夕阳开始将海面染成一片橘红色。
她们并肩坐在沙滩上，
看着远方的天空。
“我小时候，”
光忽然开口，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好像也和谁一起来过海边。”
汐的心猛地一紧。
“也是这样的傍晚，”
光努力地回忆着，眉头微微蹙起，
“那个人……好像很怕冷，一直把外套裹得很紧。”
“我还嘲笑她来着……”
她说着说着，
声音却低了下去，
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奇怪……那个人是谁呢？想不起来了……”
光揉了揉太阳穴，
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
汐立刻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
“没什么，就是头……忽然有点痛。”
光摇了摇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可能是海风吹太久了吧。”
汐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
那不是海风的错。
那是“裂痕”在发出悲鸣。
就在这时，
汐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天野妈妈的短信，
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上，
是家中那个供奉着夜的角落。
而那炷本应早已熄灭的、孤零零的线香，
此刻正无风自燃着，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诡异。
下面的一行字是：
“汐，光她……没事吧？”
汐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她知道，
这不是巧合。
香的复燃，
和光此刻的头痛，
是同步发生的。
这是失衡的命运在发出警告。
“光，”
汐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回去吧。”
“嗯……”
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靠在了汐的肩膀上。
她的身体，
比平时要烫一些。
回去的路上，
光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汐开着租来的车，
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光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想起了夜，
那位与自己有同样能力的少女，
夜成功了，
看透死亡的代价是无法干涉结局，
但她打破了自己、也是汐的能力规则。
但她打破规则的代价，
正以这种方式，
一点点地在光的身上显现。
汐握紧了方向盘。
她意识到，
单纯地“守护”是不够的。
谎言无法填补裂痕，
只会让它在看不见的地方溃烂。
她必须找到答案。
在光这具承载了两个灵魂的身体，
被世界规则彻底“修正”之前，
她必须找到能让这个“奇迹”真正稳定存在下去的方法。
车窗外，
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如同地面上的星辰。
汐看着前方无尽的车流，
碧蓝色的眼瞳里，
第一次燃起了近乎悲壮的、名为“抗争”的火焰。
她的试炼，
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