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因为原因不明的发烧住院了。
午夜。
汐躺在床上，
毫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
像一层冰冷的薄纱，
铺在她灰白色的发梢和紧闭的眼睑上。
但黑暗无法带来安宁，
反而让白日里的一切，
在脑海中变得更加鲜明：
光在夕阳下困惑的侧脸，
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痛苦，
手机屏幕上那炷无风自燃的诡异线香，
以及天野妈妈那句充满忧虑的——“光她……没事吧？”。
汐闭上眼睛，
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散，
但徒劳无功。
黑暗中，
那串属于夜的、遥远的金色数字：
【2105.3.6 9:02:53】
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它像一轮永不坠落的太阳，
悬挂在她记忆的苍穹上。
散发着悲伤的光芒。
而与之对映的，
是光那个早已凝固的、属于过去的灰色日期
【2018.9.26 4:36:54】。
一个本该拥有漫长白昼的人，
沉入了永夜。
一个本该在黎明前消逝的人，
却行走在日光之下。
“失衡……”
汐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
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她终于理解了这份能力的真正重量。
它让她看到的，
不仅仅是终点，
更是那条本该平直、却被强行扭曲了的命运之线。
夜那份过于炽热的爱，
是扭曲一切的源头。
而光的头痛，
光的记忆错乱，
就是这条命运之线在不堪重负下发出的悲鸣。
单纯的陪伴，
是在为一座即将崩塌的桥梁粉刷美丽的油漆。
谎言下的温柔，
是喂给慢性病人的糖果。
毫无意义，
甚至……残忍。
汐猛地睁开眼，
直直看着天花板。
她想起了千代奶奶的话，
想起了那个关于“悬崖与溪流”的故事。
夜选择了最悲壮的方式，
为光搭了一座通往“溪流”的桥。
但现在，
这座桥快要塌了。
而她，
汐，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看见桥上裂痕的人。
她不能再只是看着了。
########
天色微明，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
像一把锋利的刀，
切开了房间的昏暗。
光线中，无数尘埃在飞舞。
汐坐起身，
拿起了手机。
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碧蓝色的眼瞳里，
显得有些幽深。
她找到了天野妈妈的号码，
指尖在上面悬停了很久。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匪夷所思的能力。
会被当成趁火打劫的骗子，
还是精神失常的疯子？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她知道，
她必须这么做。
为了光，
也为了夜。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打下了几行字：
“伯母，您好。我是神崎汐。”
“关于光和……夜的事情，我想我或许知道一些什么。”
“今天方便和您见一面吗？只有我们两人。”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
汐感觉自己像是跨过了一条看不见的界线：
为了光，
汐打破了自己八年来的约定。
她从曾经的“观察者”，
变成了一个“探寻者”。
窗外，
太阳正在从地平线升起，
将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但汐知道，
她的战斗，
才刚刚开始。
########
与光相遇的那个咖啡馆，
角落，
天野妈妈比汐先到。
她看起来一夜未眠，
眼眶微红，
精心打理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神情的憔悴。
她面前的咖啡已经冷了，
双手紧张地交握着，
看到汐走近，
她的眼神里立刻流露出一丝混杂着期盼与恐惧的微光。
“汐……你……”
“伯母，”
汐没有绕圈子，
她知道对于一位被痛苦折磨着的母亲，
最需要的是坦诚，
“我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我能看见每个人生命结束的时间。”
汐平静地将自己的能力，
以及她所看到的、关于光和夜的“时间”全部说了出来。
她做好了被当成疯子的准备，
甚至准备好了被一杯咖啡泼在脸上的屈辱。
但天野妈妈只是静静地听着，
泪水无声地滑落，
一滴滴砸在她交握的手背上。
当汐说完后，
她从随身的包里，
拿出了一个被手帕小心包裹着的小木盒。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
天野妈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
“千代大人曾经对我说过，”
“夜那孩子，是‘能看见风的颜色的孩子’。”
她打开木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的旧日记。
和一个用靛蓝色粗布包裹的、已经从中间干脆地断裂成两半的护身符。
“这是夜的日记，”
天野妈妈的手指颤抖地抚过日记本，
那日记的封皮上，画着一幅画：
银杏树下，一位马尾少女笑闹着；
一位留着齐肩发的少女、在银杏树下安静地看着书。
“地震后，我们在废墟里找到了它……”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打开看。”
“还有这个护身符……”
“当时，它就碎成了这样，掉在夜的手边。”
天野妈妈抬起头，
用那双被泪水浸透的、通红的眼睛看着汐，
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汐，你说的‘命运置换’……是真的吗？”
“光的头痛，她偶尔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会……”
她哽咽着，
说不下去。
汐看着那个碎裂的护身符。
她明白了。
这是契约被强行撕毁的证明。
是夜逆转命运时，
与神明抗争留下的残骸。
“伯母，请把日记交给我。”
汐的声音很轻，
却异常坚定，
“我需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找到……抚平这一切的方法。”
天野妈妈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终，
她将那本承载着一个家庭七年伤痛的日记，
推到了汐的面前。
“拜托你了……”
她低声说，像是在祈祷，
“请救救光……也请让夜……得到安息。”
########
汐的房间里，
窗帘紧闭。
隔绝了午后灿烂的阳光。
她坐在书桌前，
台灯是唯一的光源。
她翻开了那本属于天野夜的日记。
字迹娟秀而内敛，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日记的前半部分，
记录着一个普通女孩纤细敏感的日常。
和姐姐一起爬山，
一起看烟火，
一起分享秘密。
字里行间，
充满了对姐姐“光”的依赖和爱慕。
“今天又和姐姐吵架了，因为我不想出门。”
“但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我还是妥协了。”
“姐姐就像太阳，我离不开她。”
转折点，
发生在她们一起去神社求护身符之后。
“……今天，我好像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隔壁的铃木爷爷头上，出现了一串奇怪的数字。”
“妈妈说我眼花了。”
然后，
是发现自己能力后的恐惧与迷茫。
“千代奶奶送了我一枚书签，‘终页虽定，风景无限’。”
“可我做不到。”
“当我看到别人头上的数字时，我没办法不去想那个终点。”
“我感觉自己像个怪物”
那枚精致的银杏叶书签，
就夹在这行文字的下面，
安静地散发着金色的微光。
直到那一天——
那一页的纸张，
因为泪水的浸染而微微皱起。
“……我看见了。”
“在姐姐的头上。”
“我看见了那座悬崖。”
“【2018.9.26 4:36:54】。”
“不。”
“不。”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神啊，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这个？！”
接下来的每一页，
都写满了夜的痛苦和挣扎。
她尝试了各种方法去“规避”命运。
不让光出门，
检查家里的所有电器，
甚至想拉着光离家出走。
但光的死亡时间，
像一个冷酷的宣告，
纹丝不动。
日记的最后一页，
字迹因为用力而几乎要划破纸背，
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决绝的力量。
是在地震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明天就要到了。”
“我失败了。”
“我没能搬走那座悬崖。”
“对不起，姐姐。”
“千代奶奶说，神明只是看着。”
“但我不甘心。”
“如果神明不肯出手，”
“那就让我自己来。”
“护身符是与神明订立契约的信物。”
“那么，”
“撕毁它，”
“是不是就能换来一次违背规则的权力？”
“我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也许是我的灵魂会坠入深渊，也许我会永远消失。”
“但没关系。”
“只要我的太阳，能再次升起。”
“姐姐，请带着我的眼睛，去看遍这个世界。”
“请带着我的心脏，去用力地爱与被爱。”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让你永远地记住了我。”
“请……幸福地活下去。”
“——爱你的，夜。”
汐合上日记，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窗外，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
像是另一个时空里，
一个少女无声的哭泣。
汐紧紧地抱着那本薄薄的、
却比任何东西都沉重的日记，
仿佛能感受到夜在写下这些文字时，
那份决绝的、足以燃烧一切的爱意。
她终于明白了。
要“抚平裂痕”，
靠逃避和隐瞒是行不通的。
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方法，
就是让光，
也读到这本用生命写就的“书”。
她必须让光知道，
她所背负的，
究竟是怎样一份沉重的爱。
只有当她们两人共同承担起这份重量时，
那个失衡的天平，
才有可能重新找到支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