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
姜青阳身上那件粗布裙褂早已被风尘染得灰扑扑。
她脊背挺得笔直，一双眸子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着冰冷的火焰。
体内那缕自行运转的黑白气流让她耐力远超常人，数日跋涉，竟不觉太过疲累。
只是越往东行，遇到的江湖人士和车队便越多，方向皆与她一致。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与期盼。
直至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如同匍匐的远古巨兽，出现在地平线上。
风云城！
三国交界之地的混乱与秩序中心。
传言此城背后有仙家势力坐镇，故而能在凡俗战乱中保持超然。如今看来，传言或许非虚。
只因那灵溪宗开山收徒之盛事，便将天下风云尽汇于此！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滔天的喧嚣与热浪。
官道变得拥挤不堪，骏马嘶鸣，华盖如云。
有锦衣佩刀的江湖豪客纵马驰过，扬起漫天尘土；有装饰华丽的马车在护卫簇拥下缓缓而行，帘幕低垂。
更有大量如姜青阳一般衣衫褴褛、却眼神灼热的少年少女，徒步跋涉，怀揣着一步登天的梦想。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因仙缘二字，蜂拥而至！
姜青阳随着人流涌入城门。
城内景象更是惊人！
街道宽阔足以容纳十驾马车并行，两侧楼阁林立。
商铺如织，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草药。
乃至一些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符箓、矿石。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武者间的喝骂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强大的武者气息随处可见。
甚至偶尔能感受到一两股令人心悸的灵压一闪而过。
那是真正的修仙者！
仙凡混居，光怪陆离。
这就是修仙界的一角吗？
姜青阳心中震撼。
与她过去所居的王宫深苑，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里更粗野，更直接，也更……危险！
正行走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被强行分开。
“让开！都让开！”
几名身穿玄黑铁甲、气息彪悍的护卫开路。
后方是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奢华马车。
马车帘幕以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车辕上，插着一面迎风猎猎作响的旗帜——
旗帜上，一柄斩破云霄的金色战戟图案，熠熠生辉！
姜青阳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大昭王室的旗帜！
她的故国。
车厢帘幕被一只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玉手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张明媚娇艳的少女脸庞。
带着几分好奇与倨傲，打量着窗外喧闹的景象。
她身旁似乎还坐着旁人，谈笑风生。
姜青阳认出了那张脸。
陈巧楚。当朝宰相的嫡女，曾经的王都宴会上，总是围在她那位“天才”二哥身边，笑语嫣然的贵族少女之一。
如今，她依旧光鲜亮丽，乘着豪车，前呼后拥，前来追寻仙缘。
而自己……
姜青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衣料，感受着赤足踩在石板上的冰凉。
她如今容貌大变，身形缩水，气息迥异，加之满脸尘灰，对方根本不可能认出她这个“已死”的七王子。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并非嫉妒，而是更深的冰冷与隔阂。
那鲜亮的王旗，那熟悉的容颜，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段被剥夺、被践踏的过去。
姜青阳已经死了。
她默默低下头，将身影隐入路边拥挤的人流，不再去看那辆马车。
过往如烟，不必回首。
她的路，在前方。
灵溪宗的收徒点设在风云城中央的巨大广场上。
人山人海！
数以万计的少年少女挤在这里，人头攒动，喧嚣震天。
广场尽头，临时搭建起一座高台，几名身穿淡蓝色道袍、气息渊深莫测的修士端坐其上。
神情淡漠地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
威压无形，却让喧闹的广场维持着一种奇异的秩序。
高台之下，排开了数十条长长的队伍，正在逐一登记名册，接受最初步的筛选。
姜青阳排在其中一列队伍末尾，耐心等待着。
周围尽是激动的议论和紧张的喘息。
“听说灵溪宗可是有凝源老祖坐镇的大仙门！”
“若能入选，便是鱼跃龙门！”
“不知这仙家选拔，究竟如何……”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李青阳。
负责登记的一名外门弟子头也不抬，声音机械：“姓名，年龄。”
姜青阳沉默了一瞬。
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
姜青阳这个名字，承载着太多的荣耀与背叛，已然腐朽，不能再用了。
一个早已沉淀在心底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
那是幼时，母妃搂着她，在冰冷的宫闱深处，望着窗外明月
曾温柔低语过的话：“阳儿，若母妃有个女儿，便唤她‘青然’可好？随母妃的姓，如青竹傲然，不染尘俗……”
那时他不解，为何是女儿。
如今想来，母妃或许早已预感到什么……李，是母妃的姓氏。
从此，世间再无七王子姜青阳。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而坚定，清冽的声音穿透喧嚣：
“李青然。十三。”
那弟子笔下微微一顿，抬头瞥了她一眼。
只见少女尘灰遮面，却难掩其下过于出色的骨相，尤其那双眼睛，沉静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
弟子没多问，挥笔记下，递过一枚刻着数字的木牌：“去那边等候。”
“下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