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翠竹院内灯火零星。
李青然不怎么熟练的换上了预备弟子的服饰。
一身素白,仅在衣领袖口处缀着青绿色滚边,样式简洁,却将她因洗髓伐毛而愈发清冽出尘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墨发用一根竹簪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镜中身影单薄,却透着一股难言的韧劲。
她盘膝坐于竹榻之上,脊背笔直,缓缓翻开了那本泛黄的《引灵诀》。
——天元大陆。
四个苍劲古朴的大字率先闯入眼帘,带着一股莽荒浩瀚的气息。其后附有一张极为简略的舆图。
舆图之上,山河轮廓模糊,却依旧能感受到其无垠广袤。
她所在之地,名为百川,不过是偏安一隅。
更有流波、月川、新海等浩瀚大域,以及远在海外、被云雾缭绕、仅标注其名的——蓬莱!
她的目光在“蓬莱”二字上停留许久。二哥姜青皓所在的仙门,便是海外蓬莱!那是真正的修仙圣地。
与之一比,灵溪宗犹如萤火之于皓月。姜青皓竟能得入那般门墙,究竟是何等机缘?
而她曾经所在的大昭国,在这张舆图上,渺小得几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身为王子,她过去所知最远的“海外”,也不过是偶有商船往来的流波海域边缘罢了。
世界之大,远超想象!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翻阅。
【修行四境:尘蜕、洗脉、凝源、合道。】
道途漫漫,始于尘蜕。此境竟有十二重小境界!
“尘蜕一重,增寿半甲子;三重,可御气离地十丈,拳出断巨木;十二重大圆满,肉身无垢,气血如汞,寿元可达两百载!”
字句简单,却描绘出一条超越凡俗的非凡之路。
再往下,字迹陡然变得凌厉沉重,仿佛蕴含着刻录者的无尽感慨:
“凡人寿不过七十,碌碌一生,终化黄土。修者一入尘蜕,便是与人寰俗世诀别之始。仙路漫漫,孤独为伴。”
下一页,朱砂写就的警告刺目惊心,字字如血:
“道基为重,万事不可一蹴而就!一步行差踏错,则灵力逆冲,经脉尽碎,身陨道消,万劫不复!”
其后是一幅五行相生相克图。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循环往复,玄奥自生。她身具火、水、木三灵根,相生相克,尤为复杂,修炼时需格外谨慎。
书页再翻,一幅详尽无比的人体经络图铺满眼帘。
十二条主脉粗如小指,以朱砂绘就,如同大地主干河流。
三百六十五处主要穴窍则以墨点标注,细若针尖,星罗棋布,宛若周天星辰。
需以自身灵根为引,吸引天地灵气,依次冲开这十二条主脉,贯通三百六十五穴窍,方能引气入体,真正踏入尘蜕境第一重!
其过程繁复精密至极,需对自身经脉穴窍了如指掌,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纵有上佳灵根,若悟性不足、毅力不够,亦是徒然。
李青然凝神静气,凭借过去习武打下的底子,默默记忆。
她心志本就坚韧,加之阴阳石重塑后神识似乎也清明许多,竟很快便将那繁复的经络图记了个七七八八。
正当她沉浸其中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李…李师妹,歇了吗?是我,陈巧楚。”
李青然听到叫师妹,原来是在叫她。
李青然起身开门。
暮色中,陈巧楚提着一个木桶站在门外,桶里冒着温热的白气。
她已换上了杂役的灰布衣衫,袖口有些磨损,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外院灶房刚烧好的热水,我顺路,给你提一桶来。”
“有劳陈师姐。”李青然侧身让她进来。
陈巧楚如今是杂役,这些活计想必是分内之事。
陈巧楚将热水倒入房内的木盆,动作麻利。
气氛有些沉默。
李青然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开口:“陈师姐为何一定要来灵溪宗?以你的家世,即便……也应能安稳度日。”
陈巧楚动作一顿,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发苦:“家世?我父亲……他已彻底归附大王了。如今大昭,据说靠上了海外某处仙门,野心勃勃,正联合北齐,要对大明用兵。”
李青然心中一震!战争?
“王室与北齐联姻巩固同盟,我……便是被选中的筹码之一,要嫁予北齐一位以暴虐出名的老王爷。”
陈巧楚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不愿!听闻灵溪宗大选,便想着若能入选仙门,或能摆脱命运。可惜……”
她苦笑一声,“我连初选都未过。最后是母亲苦苦哀求,求到早已拜入灵溪宗的大表哥那里,才得了这杂役的身份。虽地位低微,终归……终归比嫁过去要好些。”
原来如此。
李青然默然。她那位父王,为了权力,当真是不惜一切,搅动风云,黎民百姓皆可为棋子。
而这所谓的仙门,在更高层次,似乎也未能超脱,依旧与凡俗权争纠缠不清。
仙人,说到底,或许也只是一群拥有了更强力量的“人”罢了。
依旧有欲望,有争夺,有囚笼。看似超脱,或许只是困于更大的天地之间。
人人皆在囚笼,帝王亦不例外。
“在此处,未必不是一条路。”李青然最终只能如此安慰一句。
陈巧楚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李师妹。你好生休息,明日还要早起。”她说完,便提着空桶,默默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李青然望着盆中袅袅升腾的热气,目光却穿透水面,望向更深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