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腹地,武陵山脉深处,秋意已浓,层林尽染。夕阳的余晖穿过嶙峋的山峰,为玖宫岭的古朴建筑镀上一层悲壮的金色。然而,玖宫岭的黄昏却被蒙上了一层不安的寂静——在钧天殿后的内室里,药香与若有若无的元炁波动交织,压抑着一室沉寂。
天净沙,这位在破阵牺牲后执掌玖宫岭近八年的统领,身受重伤,只恐时日无多。
床榻上,老人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破旧的风箱那般撕扯着凝重的空气。天净沙原本就不算健硕的身躯如今更显瘦弱,宽大的侠岚卦袍空落落地覆在身上,憔悴至极。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狰狞的新伤颇为瞩目,尤其是左胸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虽经精心包扎,仍不断有浑浊的血色和零力侵蚀的痕迹渗出,触目惊心。这零力阴寒蚀骨,远超寻常,竟能不断抵消着治疗用的元炁,阻止伤口愈合。
一年前,玖宫岭太极侠岚中最擅长治愈之术的钟葵已经仙逝,面对此等伤情,其余太极侠岚均无根治之策。
以山鬼谣、弋痕夕为首,玖宫岭各殿镇殿使兼神坠守护者静立榻前,静等统领训示。
“都…来了…”天净沙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视线落在静立床前的两人身上。
左首是山鬼谣,是多年前受前任统领破阵委托,卧底在零首假叶身边的“叛境侠岚”。他的银发如同蚕丝,面容冷峻如石刻,多年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那双灰色的眼眸也愈发深邃。
右首则是弋痕夕,与山鬼谣师出同门,二人实力在伯仲之间。他的眉目间仍带着惯有的温和,此刻却浸满了沉重与忧虑。他看着病榻上的统领,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弋痕夕的学生,辗迟、千钧和辰月,是如今玖宫岭青年两仪侠岚中最堪当大任之人。
室内其他的镇殿使——浮丘、云丹、子言、辛垣、文崎——无不屏息凝神,生怕任何不恭敬的行为会恶化统领的病情。
“统领。”弋痕夕上前一步,语气关切。
天净沙微微摆手,示意无妨。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似带着千斤之重:“我的时辰……怕是不多了。”
一句话,让室内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冻结。尽管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玖宫岭的统领说出此言,仍觉心头剧震。
“统领……”有人忍不住出声,语带哽咽。
天净沙听罢,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咳,嘴角渗出一缕血丝。“玖宫岭…不可一日无主。各位需通过评议,尽快…选出新任统领。”他喘息片刻,积攒着力气,目光最终落在左侧两人身上,“山鬼谣…弋痕夕…”
“在。”二人抬头,齐声答道。
天净沙喘息片刻,继续道:“统领之位,关系重大,需得德才兼备者居之。你二人……皆是我玖宫岭栋梁,无论修为、资历、心性,皆足堪大任。”天净沙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我认为,新统领之人选,宜在你们之中产生。需通过众殿评议,公正公开,择……最优者继任,不得……有误。”
山鬼谣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是。”
弋痕夕却眉头微蹙,看向旁边的山鬼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躬身应道:“学生遵命。”
“不止统领之位,”天净沙的声音愈发低沉,呼吸愈发急促,“自钟葵走后,镇殿使与神坠守护者之位亦有空缺……遴选之事,亦需尽快提上日程。多多考虑年轻优秀的两仪侠岚……比如,咳咳,辗迟他们……”
破阵统领牺牲后,由天净沙接任玖宫岭统领兼钧天殿镇殿使,彼时各殿建制还算齐全;但一年前钟葵去世,皞天殿的镇殿使就一直空缺至今。
天净沙缓缓闭上眼睛,话语渐次低微,终至无声。老人如睡着了一般,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倏忽间,殿外隐约传来喧嚣之声,如潮水般拍打着殿内的死寂——是聚集在山门外越来越多难民们的哭喊、哀告与祈祷。这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与天净沙虚弱的嘱托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残酷的画面。
那喧嚣将天净沙的意识拽回了数日前的那个黄昏,那个由假叶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
也是这般喧闹,却是战马的嘶鸣、清军骑兵的呼喝与刀锋劈开空气的尖啸!地点并非玖宫岭安宁的山门,而是桃源山下那座烽烟四起、即将沦陷的桃源镇!
他本可置身事外。玖宫岭千年祖训,不涉王朝兴替,只御零力灾祸。清军铁骑虽烈,亦是人间兵戈。然而,外出队伍的探知却反馈回异常——清军阵中,竟混杂着若有若无却精纯无比的零力波动!那零力的质感和阴冷程度,显然是七魄级别,甚至更甚!
此事绝非寻常,他必须亲自查清。天净沙独自一人来到桃源镇,此处已多成断壁残垣,百姓惊恐奔逃,清军铁骑如狼群般驱赶、砍杀。为首的千总端坐马上,盔甲染血,面色冷硬,但其眼神空洞,仿佛提线木偶——真正令天净沙心悸的,是隐匿在附近山林中,那股压抑到极致、却散发着熟悉又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
是假叶!他又出现了!而且其零力…似乎变得更为诡异难测!
天净沙现身,拦在军队之前,他背后是手无寸铁的大明百姓。他元炁鼓动,声若洪钟,目光却锐利地扫视四周:“将军!刀下留人!这些皆是无辜百姓,望将军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也请藏头露尾之辈,现身一见!”
听罢此言,清军攻势稍停。
一阵低沉阴冷的笑声自山中响起,伴随着强大的零力威压弥漫开来:“呵呵呵…天净沙,你还是这般喜欢多管闲事。”假叶的身影并未完全显现,但其声音和威压却清晰地笼罩全场,“我在此恭候多时了。这些军队,不过是引你出来的饵料罢了。”
天净沙心道果然,全身元炁随之提升至顶点:“假叶!你与清军勾结,屠戮百姓,究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假叶的声音带着嘲弄,“自然是…请君入瓮!你的元炁,你的生命,以及你对零力与元炁共存的理解…将成为为我所用的祭品!这座小镇,便是为你准备的祭坛!”
话音未落,假叶骤然以强大零力瞬间激活了早已刻画在地面与残垣断壁上的巨大零术阵式!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天净沙与部分清军、百姓一同困于其中!
阵式产生的瞬间,天净沙便感到周身元炁运转骤然滞涩,仿佛陷入泥潭!更可怕的是,阵中那些死去的清军和百姓的尸体,以及他们逸散的恐惧与绝望情绪,竟被阵式疯狂吸收,转化为更为阴毒腐蚀的零力,从四面八方挤压、侵蚀着他!
“此阵专为你这等太极侠岚所设!”假叶的声音在阵外回荡,带着一丝得意,“好好享受吧!待你元炁被蚀尽,心神失守,便是我踏平玖宫岭之时!”
天净沙没有束手待毙,而是爆发出强大的火属性元炁,试图冲破零力阵式:“火离·炎晖绛天!”炽热的焰柱腾空而起,轰击在零力屏障上,却只激起阵阵涟漪,未能一举破开——这阵式异常坚固,且似乎能吸收攻击能量。而为护住身后惊恐万状、未被阵式瞬间吸干的百姓,他还不得不分心撑开元炁护罩,抵挡无孔不入的侵蚀零力。
假叶显然算计好了一切。就在天净沙全力对抗阵式侵蚀、保护百姓的瞬间,阵外那名被操控的清军将领眼中暗红光芒大盛,纵马冲入阵中,周身零力以难以置信的强度凝聚于长矛之上,抓住天净沙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且心神分散的微妙间隙,发动了致命一击!
那长矛如同毒龙出洞,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刁钻狠辣,更蕴含着假叶亲自灌注的、带有诡异腐蚀特性的暗红色零力!
“噗——!”
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格外清晰。尽管天净沙在最后关头竭力侧身,长矛依旧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左胸上方,险险避开要害,但那红黑色的零力却瞬间侵入经脉,剧痛席卷全身!那零力如活物般,疯狂吞噬他的元炁与生机,甚至直冲心神!其阴毒程度,远超以往遇到的任何零力!
但是,天净沙仍然运转“元炁包裹心”的秘法,强行稳住心神,同时不顾伤势,将剩余元炁毫无保留地注入右掌:“破!”
轰——!火离·炎晖绛天全力爆发,终于将“噬元晦灵阵”炸开一道缺口,同时也将那偷袭的将领震得零力溃散,倒飞出去。
阵外的假叶似乎并未指望一击必杀,见状冷哼一声:“哼!垂死挣扎!天净沙,这种零力,滋味如何?好好感受零力蚀心之苦吧!玖宫岭众侠岚…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
说罢,假叶的零压迅速远去,显然不欲与受伤却拼死反扑的天净沙过多纠缠。那些清军也如潮水般退去。
天净沙踉跄落地,鲜血狂涌,那诡异的零力在体内肆虐,阻止伤口愈合。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四散逃入山林的百姓,强提最后一丝元炁,封住伤口,身形踉跄地遁入密林,几经辗转,数日后才艰难返回玖宫岭……
“……是假叶…亲自设下的陷阱…”天净沙从痛苦的回忆中挣扎出来,声音带着血气与深刻的疲惫,断断续续地说出那日的遭遇,“其力…更为阴毒…其与清军勾结…恐…图谋甚大…”
假叶不仅还活着,实力似乎更胜从前,而且竟与清廷的军队勾结,设下如此毒计重创统领!
“咳咳…咳…”天净沙猛地一阵剧烈咳嗽,鲜血自嘴角不断涌出,脸色也灰败下去。那伤口的暗红色气息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统领!”众人惊呼上前。
木生火。弋痕夕第一个上前,指尖泛起绿色光芒,将精纯的木属性元炁缓缓渡入天净沙体内,维系着他的生机。子言也上前帮忙。由此,天净沙的病情虽暂时稳定下来,但人还是昏死了过去。
山鬼谣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目光深沉如夜。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银发在夕阳最后一缕光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山鬼谣?”弋痕夕唤道。
“各位……”山鬼谣短暂回头,“统领既已有令,就早做准备,选举新的统领和镇殿使吧。”语毕,山鬼谣脚步未停,殿门开合,他的身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心情复杂。这就是山鬼谣,永远理智到近乎冷酷,却无人能否认,他说的乃是事实。
天净沙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玖宫岭的未来,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之中。
※※※
玖宫岭东面的石制牌坊入口。
从外面看,这里并非一道真实的门,而是一处巨大的岩壁,其上流转着肉眼凡胎无法看见的复杂元炁纹路,构成强大的隐匿与防护结界。平日里,此地云雾缭绕,山石嶙峋,与周围环境无异。
但此刻,岩壁前的空地上,却是一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数百名难民拥挤在一起,男女老少,个个衣衫破烂,许多人身上带着伤痕血迹。哭喊声、哀告声、孩童的惊啼声、病人痛苦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守护在结界边缘的十余名四象侠岚的心神。
“求求你们!开门吧!让我们进去躲躲吧!”
“清兵就要杀过来了!他们会把我们都杀光的!”
“娃儿快不行了,给口水喝吧,给点药吧…”
“仙人们!发发慈悲啊!”
年轻的四象侠岚们眼眶泛红,紧握着拳头,极力克制着情绪。他们奉命镇守于此,未经允许绝不可开启结界,更不可与外界过多接触。但眼前的惨状,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稳住!”一名稍年长的两仪侠岚低喝道,声音却也有些沙哑,“已派人速去钧天殿禀报,在统领或镇殿使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严守岗位!”
就在这时,三道光影掠至,正是辗迟、千钧和辰月。他们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赶来,看到结界外的景象,无不脸色煞白。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辰月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忍。她的感知能力远超常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那滔天的绝望、恐惧与痛苦的情绪洪流,这几乎让她窒息。
千钧面沉如水,冰蓝色的眼眸扫过黑压压的人群,迅速判断着形势:“常人不可能知道玖宫岭入口所在,人群聚集极不自然,背后恐有人驱使……各位,结界万不可轻易开启。”
而辗迟,他的目光则焦急地在人群中疯狂搜索着。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在人群的前排,相互搀扶着,神色惶恐而疲惫,正是将他抚养长大的辣妈和他苦苦寻找多年、终得团聚的姐姐墨夷!
“辣妈!姐姐!”辗迟失声喊道,下意识就要向前冲去。
“辗迟!”千钧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辗迟感到生疼,“冷静点,你看清楚,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陷阱?!”辗迟甩头看向千钧,眼中因焦急和愤怒而泛起血丝,“千钧你睁开眼睛看看,那是辣妈和我的姐姐!是桃源镇逃难的乡亲们!他们需要帮助!”
辰月也焦急地的点头:“是啊千钧,这么多难民,还有辗迟的姐姐在,我们应该……”
“我看到了。”千钧看向辰月,但声音依旧冰冷,紧握辗迟的手也并未松开,“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冲动,万一混在其中的有清军细作呢?一旦结界开启,后果不堪设想!”
“我……”辗迟因情绪激动而隐隐躁动,声音也带上了吼声,“……可是,见死不救,不应是侠岚所为!辣妈!姐姐!”他再次试图挣脱。
千钧毫不退让,另一只手也扣了上来:“辗迟,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侠岚!守护玖宫岭、守护更多的人才是你的责任,不能因一己私情而置大局于不顾!”
辗迟彻底怒了,零力的紫黑色气息开始在他体表隐隐浮现,“我只知道她们是我的家人!我现在就要去保护她们!你给我放开!”
辰月急忙上前,试图分开两人:“辗迟!千钧!你们别吵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已经有人去请弋痕夕老师他们了,再等一等,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此刻的辗迟几乎听不进任何劝告。亲眼目睹亲人深陷危难,而自己却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隔,这种无力感和焦灼感彻底点燃了他。
“等不及了!”他暴喝一声,体内元炁与零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剧烈冲突又瞬间达成某种危险的平衡,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开来,竟将猝不及防的千钧震得后退数步!
“辗迟!不要!”辰月惊呼。
但辗迟已然化作一道红黑交织的流光,不由分说地冲出了那层无形的结界屏障,出现在了难民们的面前。
结界内外,瞬间一静。所有难民的目光,包括辣妈和墨夷惊愕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身上散发着奇异光芒的青年身上。
“辗迟!”辣妈和墨夷几乎喜极而泣。一袭白衣的墨夷激动地扑入辗迟的怀中,低声呢喃道:“终于见到你了……”
辗迟轻柔地安抚怀中的姐姐——仿佛他并非墨夷的弟弟,而是哥哥那般。同时,辗迟警惕地扫视四周:冲出结界后,他才更深刻地感受到外界空气中弥漫的不安与杀机。
千钧稳住身形,看着结界外的辗迟,脸色难看至极。他立刻对周围的四象侠岚下令:“严守结界缺口!绝不能让任何不明身份者趁机闯入!”同时,他急道:“辰月,立刻探知难民之中是否有零力或其他异常反应!”
辰月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立刻闭目凝神,全力发动探知术。淡金色的元炁波纹以她为中心,小心翼翼地向结界外扩散。
“感知到了——”辰月猛地睁开眼,“附近有零力反应!”
就在此时,大地微微震动,远处传来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马蹄声!
“有敌人!是敌人的零力反应?!”辰月惊呼一声,周围的侠岚立刻进入战斗姿态。
“骑兵!清军的骑兵来了!”难民中有人发出绝望的尖叫,人群瞬间炸开,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哭喊推搡变得更加剧烈。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滚滚,一队约五十骑的清军斥候如狼似虎地疾驰而来!他们盔甲鲜明,刀弓俱全,脸上带着狩猎般的残忍与冷漠。为首的一名校尉,更是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锁定了聚集在“生门”前的庞大难民群,以及那个……刚刚从虚无中冲出的、身上散发着不凡气息的青年!
“果然有蹊跷!就在那边——冲过去!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校尉狞笑一声,马鞭一挥,清军斥候队伍速度再增,直插向混乱的难民群。几名落在后面的难民瞬间或被铁蹄踏倒,或被利刃砍杀,惨叫声撕心裂肺。
辗迟目眦欲裂。玖宫岭结界内的辰月见状,也顾不得许多,纵身跃出结界,和辗迟一起保护难民。
“辗迟!这些骑兵,他们每个人的兵器铠甲上,似乎都附有极其微弱但性质统一的零力!像是被某种零术加持过!”辰月以探知术将自己所探知到的信息分享给了辗迟。但就在此时,辗迟和辰月眼看一名清军斥候纵马挥刀,即将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雪亮的马刀对准辣妈和墨夷,即将挥落!辗迟体内那股压抑的力量轰然爆发,怒火与守护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
“火离·曜月!”
炽热的火属性元炁与一股暗紫色的零力本能地交织,化作一道半红半紫的炽热光球——并非纯粹侠岚术的煌煌正气,也非纯粹零煞的阴邪诡异,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毁灭性的力量,以惊人的速度轰向那名冲来的斥候!
那斥候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能发出如此恐怖的攻击,仓促间想格挡,但马刀触碰到光球的瞬间便被恐怖的高温与冲击力熔断击碎!
“轰——!”
光球狠狠撞在斥候胸前,将其连人带马炸得灰飞烟灭。这一击之威,显然震慑了后续冲来的清军斥候,他们开始徘徊不前。
“这……就是侠岚?”那校尉脸色一变,眼中闪过惊疑与狠厉,猛地举起一只手,“停!结箭阵!瞄准那个小子和那些贱民,放箭!”
满洲大兵以擅长骑射闻名。数十骑斥候迅速勒马,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对准了手无寸铁的难民和孤身站在前方的辗迟!
千钧在玖宫岭入口内看得真切,牙关紧咬做出决定:“所有侠岚,准备战斗!辰月——”
“天乾·蝶舞!”辰月领会了千钧的意思,迅速发动侠岚术。金色的光蝶飞涌而出,成功抵消了大部分箭矢,但是,这只清军斥候部队还随身携带了火器——鸟铳和虎尊炮!眼见箭矢无用,校尉命令手下兵士下马准备火器,打算对着人群开火!
辗迟和辰月一时难以想出对策:面对大量的火器,他们两人虽能自保,但却无法在短时间内造出足够护卫身后数百难民的结界。
就在清军开火瞬间,一道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后方响起:“风巽·擎天!”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巨大的青色龙卷风壁凭空出现,挡在了难民与清军斥候之间!鸟铳的弹丸和虎尊炮的炮弹射入风壁,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绞得粉碎!
以弋痕夕为首,众镇殿使的身影出现在结界入口处。方才,正是弋痕夕及时出手击破了清军斥候队伍的火器攻势。
弋痕夕目光扫过场外孤身奋战的辗迟、辰月和惊恐的难民,又看向严阵以待的清军斥候们,眼中闪过决断:“情况危急,顾不得许多了!云丹、浮丘,你们以结界术暂时隔绝外部窥探,我再以风巽·擎天掩护。”云丹和浮丘双双颔首,二人双手迅速结印,以浮丘的侠岚术水坎·镜花蜃影为基底,在辅以云丹的金属性元炁罩,元炁波动快速荡开,一道强大的临时结界开始以玖宫岭入口为中心扩散,并成功扭曲遮蔽了清军斥候对玖宫岭入口的感知。
镜花蜃影的效果是使对方能够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在清军的认知里,他们成功截杀了大批难民。正当领头的校尉喜悦不已之际,风巽·擎天竟再度发动,剩余的清军斥候纷纷避退——但实际上,这是弋痕夕的看家本领,玄惑归心的制造出来的幻象。弋痕夕仍然无意取下这些人的性命,而只是想在不暴露玖宫岭更多情报的前提下,击退他们而已。
弋痕夕接着命令:“众侠岚听令,即刻开启结界,以最快速度接引难民入内!优先接入老弱妇孺!”
守门的侠岚们早已不忍,得到命令,立刻全力运转元炁,那巨大的岩壁上的符文骤然亮起,一道可供数人并行的光门缓缓开启!
“开门了!侠岚开门了!”
“快进去!快啊!”
难民们看到了生的希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涌向光门。辗迟也急忙护着辣妈和墨夷,随着人流后撤。
在众侠岚的引导下,难民们得以进入玖宫岭喘息,开始有序而快速地进入安置地点。辰月、碧婷等众多金属性侠岚细致地感知着每一个进入的人,没有发现有难民被零附体的迹象。千钧则在一旁冷眼扫视,警惕任何异常。
而辗迟在护着辣妈和墨夷最后一批进入结界时,心头莫名地闪过一丝微弱的不安,觉得似乎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窥视了一眼。他猛地回头望去,却只看到熙攘涌入的难民背影和正在缓缓闭合的结界光门。
“怎么了,辗迟?”墨夷关切地问。
“…没什么。”辗迟摇摇头,压下那丝异样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快走吧,辣妈,姐姐,我带你们去我的住处。”
入口的光门最终彻底闭合,将外面的清军斥候和血腥的世界暂时隔绝。大部分难民得以进入玖宫岭避难,暂时安全了。
等残余的清军斥候苏醒过来,刚才眼前的数百难民以不见一人,斥候们不信邪,四处搜寻难民的踪迹和玖宫岭入口的踪影,未果。校尉见侠岚手段诡异,吩咐道:“后撤。留下数人在远处监视此地。其余人随我速去禀报王爷和‘尊使’。”于是,斥候队伍迅速后撤,仍有五、六骑斥候在远处虎视眈眈地监视着。
弋痕夕稍稍松了口气。但刚刚赶来的山鬼谣的脸上却并无多少轻松之色,他望着远处依旧徘徊监视的清军斥候,冷冷道:“玖宫岭的大致方位已暴露。清军,恐怕已知晓了他们想知道的一些基本信息。”
弋痕夕叹了口气:“迫不得已,我已经尽可能避免情报泄露了。”浮丘和云丹都认同了弋痕夕的辩解。云丹补充道:“接下来的日子,必须尽快在你们二人之间选出新任统领,稳住大局。”
“是啊……”山鬼谣点头,弋痕夕则无奈地苦笑。
两人转身,看向渐渐平息下来的难民队伍,以及与家人团聚、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笑容的辗迟。
※※※
玖宫岭内,往日清静修行的气氛被忙碌而沉重的景象所取代。
数百难民涌入,让这片隐世的净土瞬间变得拥挤而喧嚣。在弋痕夕、山鬼谣以及迅速赶回的各殿镇殿使指挥下,侠岚们展现出极高的效率与组织力。
大部分无亲无故的难民被集中安置在扶桑广场西侧临时划出的区域。游不动等侠岚动用土属性元炁,垒起一道道矮墙划分区域,搭建起简易却足以遮风避雨的窝棚。朱天殿的侠岚负责维持秩序、分发食物和清水;鸾天殿的侠岚则穿梭其中,以元炁为伤者疗伤,安抚受惊的孩童;成天殿侠岚加强各处巡逻警戒;阳天殿侠岚则负责登记造册,尽可能弄清难民来源与身份…虽略显忙乱,却井井有条。
而那些在玖宫岭内有家人、亲友或同乡的难民,则被允许随之离去,分散安置在各殿侠岚自己的居所中。这既缓解了集中安置的压力,也能让惊魂未定的难民在熟悉的人身边获得更多慰藉。
辗迟现在的住处位于炽天殿所属的一处小院。作为颇有资历的两仪侠岚,他的居所比四象侠岚和寻常两仪侠岚的宿舍要宽敞些,是个简单的两室一厅,陈设朴素却整洁。他几乎是半搀半扶着辣妈和墨夷回到了这里。
“可算…可算到了…”辣妈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长长吁了口气,脸上惊魂未定,但总算有了一丝安全感。她打量着这小院,“你这地方还挺清净,就是少了点烟火气。”
辗迟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进屋倒了两杯温水出来:“辣妈,姐姐,先喝点水,压压惊。你们饿不饿?我屋里还有些存着的干粮…”
“不急不急。”墨夷接过水杯,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她小口抿着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辗迟,眼中充满了欣慰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辗迟这才有机会仔细看清久别重逢的姐姐。
墨夷已完全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出落得越发温婉动人。她身着一身白色衣裙,虽沾染了逃难时的尘土与褶皱,却依旧难掩其天生丽质。乌黑如瀑的长发简单挽起,几缕发丝轻柔地垂落颈侧,更衬得她肌肤白皙,宛如上好的暖玉。她的眉眼依旧如画,只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沉淀了远比同龄人更多的沧桑与沉静,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与坚韧。她坐在那里,身姿挺拔而优雅,即便经历了方才的惊险与狼狈,依旧保持着一种内在的从容与镇定。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和偶尔轻蹙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安与疲惫。
辗迟看着姐姐,心中百感交集。“姐姐……”辗迟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你们怎么突然就?”
墨夷放下水杯,轻轻握住辗迟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说来话长。看到你,姐姐感觉比什么都好。”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辗迟的脸庞,看着他眉宇间褪去稚嫩、增添的坚毅与成熟,眼中满是怜爱,甚至是依恋。她曾经作为左师神坠的“载体”,常年待在卧底在假叶身边的山鬼谣身边;而自辗迟当年为救她而毅然离开桃源镇,闯入那个她完全陌生的侠岚世界,他那份不顾一切的赤诚与勇敢就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在以前,是辗迟苦苦寻找她心心念念的姐姐,而到现在,则是墨夷静静地等待辗迟的归来了……
辣妈歇了口气,缓过劲来,又开始数落起来:“还不是那些天杀的满洲兵!说来就来了!”
“辣妈,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辗迟顺着话茬问道,“清军怎么会突然打到桃源镇?外面…外面现在到底什么样了?”
墨夷与辣妈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悲凉。墨夷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忧伤:“辗迟,你常年在玖宫岭中修行,不知外面早已…天翻地覆了。”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大概七年前,关外的清军便突破了长城,进入了华夏腹地。他们兵锋极盛,铁骑所到之处…城池陷落,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朝廷军队节节败退。
“北方…中原大地…几乎尽数沦陷。后来,他们渡过天堑长江,江南繁华之地,如今也大多落入他们手中。听说只有东南沿海和西南之地,还有我大明的一些将士在坚持抗争,但形势…也十分艰难。”
辗迟听得心神震动。他虽然知道外界战乱不休,却没想到局势竟已糜烂至此!七年!清军竟已肆虐了七年!而玖宫岭因身处深山,竟几乎与外界隔绝了信息。
“那…那我们这里呢?”辗迟急切地问。
“武陵山脉一带,山高林密,原本并非清军主力进攻的方向。”墨夷解释道,“但最近一两个月,清军加强了对湘鄂西、川东等地方的清剿和控制。桃源镇…以及周边许多村寨,实际上已经沦陷了。只是清军兵力似乎尚不足以完全掌控每一处山林,他们的统治还不算特别严密,多是派遣小股部队巡逻、征粮,甚至…抓人。”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恐惧:“但这次还不一样。这次来的清军格外凶狠,而且…他们好像有明确的目标,不像往常那样只是劫掠。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明确地…找什么人。”说到最后,墨夷的声音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而且,在逃难的过程中,我们不止一次遇到零。”辣妈说道。
墨夷补充道:“是的……这一路逃难,遇到过好几次零,但它们…好像都刻意避开我,不敢靠近。”她苦笑一下,“大概是我身上…还留着零力的气息吧。”
墨夷指的是当年被穹奇附体后残留的微弱气息,那足以让寻常零感到本能畏惧而不敢接近。
辣妈又说:“结果后来,你姐姐吓退零的事情传出去了,桃源镇的乡里乡亲们就都向我们靠拢…大家一商量,还是来玖宫岭寻求庇护比较好。”
辗迟听完,点点头,但很快皱紧眉头,追问道:“清军找东西?找人?那姐姐,你们来的路上,或者清军里面,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古怪的事情?或者看到什么…不像正常人的人?”
墨夷凝神细想,摇了摇头:“逃难路上混乱不堪,人人自危,倒没特别注意。清军…看起来就是凶悍的兵士,只是感觉…比一般的官兵更冷血,更…不像人。”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
“但有一件事,所有逃难的人都在传。”她看向辗迟,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后怕,“就在我们离开桃源镇后不久,清军一支马队突然冲了进去,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很多没能及时逃出来的人…后来听几个拼死逃出来的人说,在最绝望的时候,天净沙统领突然出现了!他一个人就挡住了那些凶神恶煞的清兵,护着大家往山里撤,他自己断后。但清军里面好像有特别厉害的人,放了一种很邪门的攻击…统领为了救人,没能完全躲开,被打中了…后来就吐血离开了…”墨夷的声音低沉下去,略微带着些哭腔。
辣妈听完,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辗迟,你们那个统领……他没事吧?我们在路上,不止一次听后面逃来的人说,他受了很重的伤……”
辗迟的心猛地一沉,天净沙重伤昏迷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艰难地摇摇头:“统领他…还在昏迷。”他紧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股灼热的气流在他胸腔内翻腾,混合着对统领的无比敬重与担忧,对清军和零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责任感。
“辗迟,你不要太担心……”墨夷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捧住辗迟的脸蛋,安慰道,“天净沙统领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辣妈…姐姐…”辗迟轻轻地放下姐姐冰凉白皙的双手,声音低沉却坚定,“你们先安心在这里住下,这里很安全。如果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就到‘蒸乾坤’去……我…我出去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上大家什么忙。”
辗迟安顿好两人,转身走出小院。院门外,玖宫岭的夜色中,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忙碌中透着凝重。他的目光望向钧天殿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决意。
※※※
钧天殿内,油灯摇曳,将山鬼谣和弋痕夕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而晃动。难民已初步安置完毕,但两人脸上并无丝毫轻松。
“玖宫岭的位置虽然还没有彻底暴露……”山鬼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澈,指尖划过桌面上象征玖宫岭结界的简易图谱,“但估计,也是迟早的事。接下来,必然是进一步的试探,乃至进攻。”
弋痕夕点头表示赞同,山鬼谣便接着说:“数百难民涌入,粮食、药品、住所都是问题。如果假叶让满洲军队封山,玖宫岭自产的物资并不够……单凭结界固守,绝非长久之计。”山鬼谣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弋痕夕,“我们必须改变策略。”
弋痕夕心中一凛:“你的意思是?”
山鬼谣缓缓道:“如今,假叶已直接介入人间战事,助清军攻城略地,界限已被他们打破……我们若再固守陈规,说实话,便是坐以待毙。”
“是。”这些弋痕夕都知道,也都赞同——如果等到清军调集大军封山,玖宫岭真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我们现在就需要从外界抢运物资,这件事我会立刻安排。”弋痕夕说道。
“嗯……这可以暂解燃眉之急,但是,没法从根本上改善玖宫岭的处境。”
听完山鬼谣的回答,弋痕夕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山鬼谣继续说:“多年来,直接向我负责的嗅探时不时在给我传递有关外面局势的情报。”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难民安置区星星点点的火光,“据消息上说,在西南三省,以孙可望为首的明军主力还在坚守……”
弋痕夕似乎已经懂了山鬼谣的意思,但还是示意山鬼谣继续。
“我的主张是,主动联合西南方向的明军。他们需要可以和满洲兵对抗的力量,而我们…需要各种补给,需要更广阔的战略空间,需要能更详细了解外界情报的耳目。总之,双方都需要盟友。唯有将零的势力与清军一同击退,华夏大地才可能重归安宁,玖宫岭……才能真正得到保全。”
弋痕夕闻言,脸色凝重。他同样起身,语气温和却坚定:“山鬼谣,我明白你的担忧。但在我看来,此举不妥。侠岚之名意味着守护,我们的使命是对抗零,而不是介入人间的战事,选择去效忠某个皇帝……”弋痕夕接着说,情绪颇有些激动,“现在,清军之中确有零力作祟,我们便应集中力量,找出并消灭其中的零!可协助明军对抗清军,那与直接参与争权夺利何异?这反而会彻底将玖宫岭拖入王朝更替的战争泥潭。到那时,我们会成为所有势力觊觎的目标,会被世人误解为皇帝用于争霸天下的工具!届时,内外交困,玖宫岭千年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山鬼谣摇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华夏尽丧,山河破碎,零力借清军之手遍布天下,玖宫岭又何谈超然物外?到时我们就是一座孤岛,迟早会被汹涌的恶浪吞没。在我看来,联合明军,是当下最务实、最可能争取主动的策略,决不能故步自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经历过最深黑暗的冷静与自信。
弋痕夕也摇头:“这不是固步自封,而是底线!我们可以暗中清除零患,可以庇护难民,也可以…有限度地提供一些治疗或防御上的帮助。但是,绝不能公然让侠岚与明军合作,与清军正面厮杀,那会让事情的性质彻底改变。我们必须……守住侠岚的传统。”弋痕夕的想法,很可能也是多数保守侠岚的想法。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激烈的火花,只有理念的冰冷碰撞和各自的坚定不移。殿内的气氛并未升温,反而因这种深层的分歧而显得更加凝重。山鬼谣的提议基于其对局势冷酷而精准的判断,以及为达目的不惜行险的作风。而弋痕夕的反对则源于对侠岚本质的坚守和对长远后果的谨慎考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难民区的微弱哭声随风隐约传来,更添几分沉重。他们都深知,这个分歧,将直接影响玖宫岭未来的走向,也关系到新任统领人选的决定。
风暴,已然来临。而风暴眼中的玖宫岭,其内部的抉择,将决定它能否在这场浩劫中存续,乃至…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