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钧天殿广场经过了连夜的紧急修整,昨日山鬼谣与弋痕夕对决留下的痕迹已大致修葺完毕,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元炁激荡后的气息,提醒着人们这里曾发生过何等激烈的较量。
今日,广场将迎来新一轮的焦点——镇殿使选拔的首轮比试。
八位脱颖而出的青年两仪侠岚,即将在此展现实力,角逐那代表荣誉与责任的位置。广场四周早已人头攒动,不仅四象侠岚们齐聚,许多被安置下来的难民也满怀期待与好奇前来观战,希望能一睹新生代侠岚的风采。
山鬼谣、弋痕夕、浮丘与云丹等几位镇殿使作为评委已就位。浮丘目光扫过场下八位年轻的身影,朗声宣布:“镇殿使选拔首轮比试,现在开始!第一场:炽天殿辗迟,对阵,阳天殿独龙!”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便跃入广场中央。
辗迟,一身红银衣袍,如跃动的火焰,眼神灼灼,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他牢记浮丘赛前的特别叮嘱:不得动用体内零力,纯粹以元炁应战。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限制,却也在此刻激起了他更强的求胜心——辗迟要证明,即便没有零力,他也一样强大,能够在之后的比赛中和千钧一较高下!
辗迟的对手独龙身着墨色劲装,身形高大,面容坚毅,且脸上的伤疤好不骇人。作为曾经短暂担任过鸾天殿镇殿使的精英,其实力早已得到公认。
“请指教!”辗迟抱拳,语气恭敬却战意十足。
“辗迟,放手一战吧。”独龙回礼,神色沉稳。
“开始!”随着浮丘一声令下,辗迟率先发动月逐,打算先发制人。木生火,辗迟明白,自己的火属性在元炁性质上对木属性有一定优势,那么也就没有理由不抢占先机。辗迟双掌连续拍出数个元炁弹,炽热火球如同连珠炮般射向独龙,以试探其反应速度与防御强度。
独龙见状并未慌乱,而是一面以月逐进行躲避,一面对辗迟进行回击。于是,观众们只见场上二人不停地变化身形,并根据时机,释放威力不一的元炁弹。但哪怕就是这样简单的消耗战,二人均没有受到来自对方的任何伤害,足见二人扎实的基本功。
“啧。”以如此态势持续一段时间后,独龙率先按耐不住,放弃了月逐而开始结印,“不玩了——风巽·万剑穿心!”霎那间,无数由木属性元炁凝聚而成的翠绿色光剑,如同疾风暴雨般凭空生成,继而铺天盖地地射向辗迟!
月逐是山鬼谣和弋痕夕极为看重的基本功,而作为弋痕夕的弟子,如今的辗迟同样擅长月逐。面对万箭穿心的攻势,辗迟以月逐提速,化作一道赤色流光,身影在密集的剑雨缝隙中极速穿行。辗迟往往能间不容发地避开攻击,偶尔实在避不开的木属性光剑,也能以凝聚着的火焰手刀将其精准劈碎。
而更让独龙心惊的是,辗迟在如此高速闪避的同时,竟仍有余力不时挥手射出威力不俗的元炁弹进行反击。这些火球刁钻地袭向独龙,逼得他不得不分心防御或以月逐小幅移动,无形中加大了他的元炁消耗和侠岚术维持难度。
独龙很快意识到了不妙:“这样下去不行…持续发动‘万剑穿心’元炁消耗不小,却难以有效命中这小子…反而我的木属性元炁逸散在场中,在‘木生火’的法则下,无形中还在缓慢补充着他的消耗…此消彼长,我必败无疑!”
必须改变策略!独龙猛地撤去“万剑穿心”,利用月逐再次与辗迟拉开距离。辗迟见对方撤去侠岚术,也稍稍放缓节奏,警惕地盯着独龙。他心中暗自思忖:“独龙毕竟早就代理过镇殿使,经验老道,久攻不下必然不会一味强攻,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厉害的变化……”
只见独龙并未立刻发动新的攻击,而是双手开始以一种奇特而复杂的轨迹缓缓舞动,大量木属性元炁光屑凝结成三角状和瓣状,开始在他身体周围浮现、环绕,如同星辰绕体,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在裁判席上的山鬼谣见状,饶有兴趣地询问身旁的弋痕夕:“你看出来了吗,独龙的想法?”
“我想……是‘炁动五行’。”弋痕夕笑道,“你的招数什么时候被他学去了?”
“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暂代鸾天殿镇殿使,造出了‘卸甲’来对付我……我嘛,无非是在实战中教了他几招而已。”山鬼谣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可惜,独龙虽然学会了怎么造,但依我来看,还是不会用啊。”
在“炁动五行”中,外土内火的“卸甲”克金,外水内金的“破竹”克木,外金内土的“逆流”克水,外木内水的“射日”克火,外火内木的“移山”克土。除了“卸甲”是左师单独一人完成的之外,其余四个,都是山鬼谣协助左师完成的。山鬼谣、弋痕夕自然清楚“炁动五行”的用途和造法;而独龙则是在《鸾天志》中得知了“卸甲”的制作方法,并在与山鬼谣的对战中学会了其余四种“炁动”的制作方法。但其余侠岚却鲜有耳闻,当然包括辗迟在内。
“这是…?”辗迟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那些环绕的瓣状光屑,“好复杂的波动……似乎……”尽管他从未见过此招,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可能蕴含的危险。
独龙一边维持着“炁动”的运转,一边开始有意识地引导战斗:他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尝试拖延战斗进程,不断以小规模但威力不减的“万箭穿心”和木属性化作的藤蔓袭扰辗迟。这种组合攻势威力不减,但对独龙自身的元炁消耗显著增加。他的意图很明显:逼辗迟不断施展消耗更大的火属性侠岚术来应对,加速其元炁的消耗!
辗迟立刻感受到了压力。藤蔓的限制让他闪避空间缩小,不得不使用大范围的火浪来清除障碍,而应对偶尔袭来的“万箭穿心”则需要使用“火离·曜月”来对撞抵消。
“他是在故意引诱我大量消耗元炁?”辗迟很快洞察了独龙的意图,“但为什么?木生火,我消耗越大,理论上那些逸散的木元炁对我的补充应该越多才对…除非……” 他一边应对攻击,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独龙周身那些闪烁的光瓣。
经过数次不同角度的观察,辗迟注意到,尽管独龙胸前悬浮着大量瓣状或三角状的木属性元炁,但在独龙的脚边,由辗迟释放的大量火属性元炁正在慢慢汇集,且似乎正在以不算慢的速度演化为褐色的土属性元炁。
此刻,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辗迟的脑海——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木生火,独龙是在用他自己的木属性元炁强化我遗留在场上的火属性元炁;火生土,火属性元炁大量集聚会演化出土属性元炁;接着是土生金、金生水……独龙是想利用五行元炁的转化,生出水属性元炁,水克火!他制造这些攻击逼我消耗元炁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争取时间和创造转化元炁的环境,来完成元炁的转化!而且,水生木……恐怕……他是想酝酿一招外表包裹木属性元炁,内里却蕴含水属性元炁的杀招,给我致命一击!”
想通此节,辗迟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好精妙的算计!好隐蔽的杀招!若非他对元炁感知的敏锐性和战斗直觉相较以前都有了巨大提升,恐怕真要着了道。
既然如此,绝不能让独龙顺利完成转化!
辗迟心念电转,立刻有了决断。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疲于应付”独龙的攻击,甚至故意表现得元炁消耗加剧,喘息声略微放大,诱导独龙认为计划正在顺利推进。暗地里,辗迟却开始悄然调整自身元炁的运行。他不再追求大范围高消耗的火焰侠岚术,而是将元炁极度内敛、压缩,默默凝聚着力量,同时脚下“月逐”步法更加精妙,以最小消耗规避攻击,耐心等待着那个最佳的时机。
在备战区观赛的千钧微微蹙眉,他隐约觉得辗迟的应对方式变得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而身在观众区的辰月则双手紧握,满是担忧。
独龙见辗迟“渐露疲态”,心中暗喜,更加快了“炁动”的转化。他下盘的元炁光点流转速度明显加快,代表土属性的褐色光芒已经相当浓郁,并且正在加速向象征金属性的白色元炁转化!土生金,这个过程一旦完成,距离最终的金生水,离那隐藏的杀招便只有一步之遥!
就是现在!
就在大量土属性元炁成功转化为金属性元炁的刹那,辗迟眼中精光暴涨,一直内敛压抑的火焰般的元炁轰然爆发。
“火离·曜月!”
与之前截然不同,这一次的“火离·耀月”并非数枚分散的火球,而是辗迟将自身绝大多数元炁倾注其中而凝聚成的一枚仅有拳头般大小、却极度压缩的高温火焰核心,其周围的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起来!
“什么?!”独龙万万没想到辗迟竟然还蕴藏着如此磅礴的元炁,更没想到辗迟会在他刚刚将大量“炁动”转化为金属性之时,果断发动如此决绝的一击!他下意识想加速“炁动”属性的转化,试图强行驱动刚刚转化出的尚不稳定的金属性元炁去生成水属性元炁来进行防御或对抗。然而,五行转化自有其规律,岂是能一蹴而就的?他强行催动,反而使得周身流转的元炁光点变得紊乱不堪,不仅未能顺利生出足够强大的水元炁,反而自身元炁运行都受到了反噬!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紊乱刹那——
那道白炽色的火焰核心,如同流星赶月,以超越之前任何一次攻击的速度, 精准无比地轰入了独龙周身那一片混乱的金属性“炁动”中心!
轰——!!!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极致的高温火焰与混乱的五行元炁发生了恐怖的冲突和爆炸——火克金!那刚刚转化出、尚不稳定的金属性元炁首当其冲,被白炽火焰瞬间熔毁、引爆。
“呃啊——!”独龙惨叫一声,身形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虽然他还剩有可供他继续战斗的元炁,但由于他挣扎了几下仍难以立刻起身,已经可以视为被淘汰。整个广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和辗迟那决绝而精准的一击所震撼。
浮丘宣布道:“第一场,辗迟胜!”
欢呼声这才如同迟来的潮水般爆发出来!众人为辗迟的胜利,更为他在这场战斗中展现出的惊人洞察力、冷静判断和决断力而喝彩!他不仅赢了,更是以一种充满智慧的方式赢得了胜利!
辗迟走到独龙面前,伸出手:“独龙,承让了。你的招数我压根没见过,只能兵行险着。”
独龙在同伴帮助下站起身,看着辗迟,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和些许佩服:“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你不仅实力成长惊人,这份战斗的智慧更令人惊讶…输给你,不冤。”他拍了拍辗迟的肩膀,在同伴搀扶下走下场地。
第二场是木易和霞露的对决,经过一番角逐,霞露获胜。
第三场是归海与九方的对决,九方险胜。
第四场是碧婷和千钧的对决。
“第四场,朱天殿碧婷,对阵,炽天殿千钧!”浮丘的声音清晰传来。这场对决,或许是因其主角的特殊性而充满了“微妙”的看点。
碧婷,一身利落的暗红色服饰衬出她矫健的身姿,马尾辫干净利落。她深吸一口气,跃入场地中央,眼神明亮锐利,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她看向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极为复杂——既有面对强敌的凝重,又潜藏着一丝多年未变的、少女般的情愫与紧张。碧婷自从在四象侠岚选拔时第一次见到千钧,就萌生了对他的爱慕之心。尽管她一直没能对千钧表达出这份心意,却也未能真正放弃过。
接着,千钧缓步入场,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周身散发着沉稳而冰冷的寒气,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波澜。有趣的是,他一向对碧婷的各种示好完全不予回应,不知是没看出来还是装作不知道。
两人相对而立,气氛微妙。
“千钧,终于有机会和你正式打一场了!”碧婷开口,声音清脆,努力压下内心的悸动,让语气充满挑战的意味。
“碧婷,请。”千钧言简意赅,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面对的只是其他任何一位普通的侠岚。
“开始!”随着浮丘一声令下,碧婷率先发动月逐。她明白,千钧的强悍能力是全方位的,必须主动出击、奋力一搏,方有机会获胜——并且使得对方看到自己的努力和情意!她双手结印,金属性元炁奔涌而出——“泽兑·苍翎!”
唳——!
无数海东青的啼鸣声响彻广场!只见无数片由精纯金元炁凝聚而成的、宛如真正海东青羽毛般的、闪烁着刺目的金属光泽的元炁,如同疾风骤雨般密集地射向千钧,其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其势好似要撕裂前方的一切障碍。这是碧婷最常使用的侠岚术,蕴含了她像海东青般无拘无束、翱翔天际的梦想和力量。
千钧面对这漫天袭来的、足以撕裂一切的锐利苍翎,眼神微凝。他并未选择以月逐闪避,而是双足踏稳,双手极快结印,周身寒气骤然爆发,远超往常。
“水坎·冰封魄!”
极寒的元炁瞬间以千钧为中心疯狂弥漫开来,空气中的水分被急速抽取、凝结,密集的金属羽刃猛烈钻刺在寒冰带来的空气中,发出接连不断的、令人牙酸的沉闷声响、清脆撞击和冻结碎裂声!绝大部分金属羽刃冲入这片极寒领域后,速度骤减,表面瞬间覆盖上厚厚的冰霜,动能被彻底剥夺,如同被冰封的标本凝固在半空之中。仅有寥寥数片位于攻击阵列最边缘、威力最弱的羽刃,侥幸绕过核心冻结区,但也失去了准头和大部分力量,软绵绵地擦着千钧的衣角掠过,未能造成任何威胁。
冰屑纷飞,金光黯淡,场面极其炫目又透着彻骨的寒意!
碧婷瞳孔一缩,心中暗惊:“千钧的实力…又变强了?”
但她岂会轻易放弃?碧婷改变了策略,转而使用她近期苦修新悟的侠岚术——“泽兑·金刃!”只见她双手挥动,数十片薄如蝉翼、几乎透明却边缘闪烁着致命寒光的金属飞刃凭空出现。这些金刃不同于苍翎的直来直往,它们轻盈灵动,轨迹飘忽,并且似乎自带灵性,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从上下左右多个刁钻死角,无声无息地切向千钧!可以说,这专为破解稳健防御而生。
千钧眉头微蹙,在意识到这些飞刃的不同寻常之后,便发动月逐,身影在场中极快地闪烁,试图避开这些追踪而来的利刃。
然而,那些金刃竟能随着千钧的移动而自行变向,紧紧追踪着他。金刃速度极快,且因为极其轻薄,破空声微乎其微,极难防备!果不其然,在数次闪避后,千钧的小腿被金刃划伤,他据此判断,单凭身法难以完全避开所有金刃。于是,他骤然止住身形,眼中蓝光一闪,双手同时挥出——“水坎·炎冰斩!”
数道缠绕着蒸腾白雾与锐利冰晶的奇异刀芒精准斩出!这些刀芒并非追求巨大的破坏力,而是极度凝练,蕴含着极寒与炽热交替的撕裂性力量,精准地迎向那些追踪而来的透明金刃!
“嗤嗤…嘣!”
极热的水刃冲击着金属飞刃的结构,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大部分金刃无法承受这诡异的能量交替,瞬间崩碎成细小的金属碎屑;少数几片异常坚韧的,也被击飞偏移,失去了威胁。
至此,碧婷的两轮猛烈攻势,再次被千钧以精妙的元炁控制和强大的侠岚术化解!碧婷自然心有不甘。
接下来的战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模式:碧婷不断发动攻击,时而凝聚“泽兑·苍翎”进行范围压制,时而再次尝试“泽兑·金刃”的点突破,甚至多次以金属性元炁加持的拳脚体术发动近身攻击。
反观千钧,则始终采取守势。他或是施展“水坎·冰封魄”进行区域冻结防御,或是用“水坎·炎冰斩”精准点破攻击,或是用月逐进行闪避。他的应对堪称完美,元炁消耗控制得极佳,却丝毫没有主动发起任何一次像样的反击,即便碧婷已经冲至他身前,拳脚带着锐利的金芒袭来,他也只是格挡、卸力、避开,从不回击。
场下的观众开始窃窃私语。“千钧怎么只守不攻?”“他在让着碧婷吗?”“这样下去碧婷元炁消耗更大啊…”
碧婷心中的情绪逐渐积累:挫折,委屈,还有一丝不被认真对待的羞恼。她多么希望千钧能全力与她一战,哪怕是被他击败,也好过像这样被“怜悯”般地对待。她的攻击因为情绪波动而渐渐失去最初的章法,多了几分躁进:碧婷先是以直拳击打千钧胸膛,被成功格挡;接着,碧婷转身使用手刀攻击,被千钧擒住了手腕;为了挣脱控制,碧婷双脚踢中千钧下盘,并由此借力翻滚而起,在空中使出“倒挂金钩”集中了千钧的下巴,但仍然伤害甚微。碧婷不信邪,她借助元炁一跃而起,以旋转腿法,瞄准千钧的头部踢去;千钧则快速地压下腰,巧妙躲过了这一攻击。
终于,在这次攻击失败后,和千钧交换了场上位置的碧婷后撤一步,停止了进攻。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不仅仅因为是元炁消耗,更是因为情绪激动。她看着对面依旧神色平静、看上去只是在进行日常训练的千钧,眼圈微微发红。
“为什么?!”碧婷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打破了场上的沉默,“千钧!你为什么只是防守、躲避?为什么不进攻?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千钧看着她,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辩解道:“……并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不一定非要靠主动攻击才能赢下这场比试。这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手下留情。”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这句话无疑点燃了碧婷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她再也忍不住,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哽咽地呐喊到:“比试?你就只知道比试吗?!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木讷,总是不懂…总是不懂…总是不懂一个女孩子的心啊——!!!”
碧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簌簌地滑落。最后半句话,她完全是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失落,断断续续喊出来的。她似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而是只想知道来自千钧的一个答案。
千钧彻底愣住了。他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愕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碧婷的话语和眼泪,像一把无形的锥子,刺破了他一贯冷静的外壳。他并非完全无知无觉,只是从未对她动心,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情被如此直白地近乎揭露出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
场下一片哗然,随即又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就连太极侠岚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所震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千钧沉默了良久,看着碧婷脸上残留的泪珠和那双倔强又悲伤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脸上的些许波澜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认真和郑重。
“我明白了。” 千钧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那么,碧婷…我会尝试用最快的方式,结束这场比试。这是对你的…尊重。”
话音未落,千钧全力发动月逐,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主动冲向碧婷。速度之快,远超想象,碧婷甚至还没完全从自己情绪爆发和千钧的反应中回过神来,千钧已然近身!
接下来的近身缠斗,节奏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千钧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动作简洁、凌厉、高效,充满了某种冰冷的爆发力。碧婷虽惊不乱,她毕竟是青年女性侠岚中公认的体术与格斗技击的佼佼者。面对千钧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她迅速调整心态,将金属性元炁凝聚于双臂与双腿,不仅增强了攻防威力,更使得她的格挡与踢击带上了锐利的锋芒。
千钧一记直拳试探,直取中宫,拳风冷冽。碧婷不闪不避,左臂竖起格挡,“嘭”的一声闷响,小臂精准地架开千钧手腕的同时,右手并指如刀,带着锐利的金芒,疾刺千钧肋下空档!攻防转换,一气呵成。而千钧刺出的拳头瞬间化拳为掌,向下一切,格开碧婷手刀的同时,借力旋身,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带着呼啸的风声扫向碧婷下盘!碧婷深知硬接不利,立刻足尖点地,轻盈后跃,同时右腿顺势弹出,脚尖凝聚一点金芒,如毒蛇吐信,点向千钧支撑腿的膝盖侧方! 以攻代守,逼其回防。
两人身影在场中急速交错、碰撞、分开,再碰撞,拳脚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啪!嘭!嗤!”元炁碰撞的光芒与格斗技击的实感完美结合。碧婷的招式灵巧多变,时常夹杂着金属性元炁特有的锐利切割感,而千钧的动作则更显沉稳冷硬, 每每以最小的幅度完成防御与反击。
起初,碧婷凭借其精湛的格斗技巧和金属性元炁的锐利特性,甚至能与转变风格的千钧打得有来有回,偶尔几次刁钻的反击还逼得千钧不得不暂避锋芒。她的眼中重燃斗志,力图要在这场近战中证明自己。
然而,正如顶尖格斗中耐力往往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持续的高速攻防对元炁和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碧婷先前为了突破千钧的防御,已经多次发动了大规模的侠岚术,此刻又面对千钧这种毫不留情、持续施压的冷峻打法,她的呼吸开始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反观千钧,他之前采取守势,元炁消耗控制得极佳,体能储备显然更为充沛。他的攻势如同寒潮,冰冷、持续、且后劲绵长,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此消彼长之下,碧婷的动作虽依旧标准,却不可避免地比巅峰时慢了半拍,力量也有所衰减。她格挡时的手臂不再如最初那般稳固,反击的速度和锐利程度也稍稍下降。
转折点出现了。千钧先是侧身精准地让过碧婷下意识挥出的、带着金芒的一拳,接着左手手肘顺势下压,格开她的手臂,右手并指如刀,直切其颈侧空档。碧婷急忙后仰,同时抬膝试图撞击,千钧对此却早已预料,前进的步法微妙一变,侧身避开膝撞的同时,右腿如同铁鞭般扫出,精准地钩住了碧婷支撑腿的脚踝。
一钩一绊,碧婷重心瞬间失衡,向前踉跄!
千钧没有给她任何调整的机会!借着她前冲的势头,左手探出,巧妙地带了一下她的右肩让她彻底失去平衡。碧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旋转半周,空门大开。
就在碧婷旋转、后背即将暴露给千钧的刹那——
千钧的右拳动了!上面凝聚着水属性元炁,其周围环绕着一层高速流动、沉重无比的深蓝色水晕。带着冰冷的决绝,这一拳,精准地、结结实实地击向了碧婷的侧脸。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碧婷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夹杂着冰冷的刺痛感从脸颊传来,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作响,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离地而起,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两米之外的地面上。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千钧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万钧般的近身连击和斩杀般的最后一拳所震撼。只见碧婷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失败了。显然那一拳的冲击让她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她的左脸颊也迅速红肿起来。
“第四场,千钧胜!”浮丘宣布。
宣布声刚落,千钧已经快步走到了碧婷身边,蹲下身,脸上的冰冷和决绝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罕见的担忧。
“碧婷?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紧绷,伸手想要去查看她脸上的伤势,却又有些犹豫,“对不住,我…”他似乎想解释自己最后那一拳的力量控制,但不知该如何说起。
碧婷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睛,眼前的金星渐渐散去。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但她清晰地看到了千钧蹲在自己面前,看到他冰蓝色眼眸里那份毫不作伪的担忧和…懊恼?他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刻,身体的疼痛似乎奇异地缓解了心中的憋闷和委屈。她输了,输得彻底。但他终于不再是用那种平静到令人窒息的态度对待她了。他看到了她的攻击,也…看到了她的眼泪?他正在担心她。
眼泪再次涌出,混合了脸上的尘土,但碧婷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好疼啊…千钧…你下手…真狠…”
听到她还能说话,千钧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我…我带你去医馆。”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
“不…我自己去。”碧婷摇了摇头,本想自行起身,但身体尚未恢复,一个趔趄险些又让她摔倒——但幸好有人扶住了她,不是别人,正是从观众席上一路小跑而来的辰月。
“没事吧,碧婷?”辰月关切地询问,在得到“没事”的答复后,辰月转头对千钧说,“就让我送她去治疗吧。”千钧点了点头,辰月便扶着碧婷缓缓向场外走去。
对碧婷而言,输了比试,似乎意味着彻底断绝了某种念想,但奇怪的是,看着千钧此刻毫不掩饰的紧张,她心里那股积压已久的郁结之气,仿佛真的消散了一些。至少,他不再是无动于衷了。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进步?虽然这进步的代价,是脸疼得要死。
※※※
镇殿使选拔第二日的比赛落下帷幕,辗迟与千钧分别战胜了各自的对手九方与霞露,顺利会师明日决胜局的消息已传遍玖宫岭。夕阳的余晖将炽天殿附近的小院染上一层暖金色,与院内此刻洋溢的喜庆气氛相得益彰。玖宫岭外那零和清军相勾结的危险,已经被暂时地抛诸脑后了。
小院里,一张方桌被搬到了当中,上面摆满了辣妈和墨夷忙活一下午做出的、颇为丰盛的饭菜。虽然多是些家常菜色,谈不上山珍海味,但每一道都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充满了家的味道。
“来来来,辗迟,快坐下!”辣妈系着围裙,脸上笑开了花,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刚回来的辗迟,“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咱们家辗迟连胜两场,明天就要和千钧争那个…那个什么殿的镇殿使了!”她一时想不起“皞天殿”的全名,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墨夷正微笑着将最后一碗汤小心地端上桌,她看向辗迟的眼神温柔而充满自豪:“辛苦了,辗迟。快洗洗手,吃饭了。”
辗迟看着满桌的菜肴和忙碌的家人,白日战斗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心里暖融融的。他深吸一口饭菜的香气,咧嘴笑道:“辣妈,姐姐,你们做了这么多菜啊!太香了!”
三人围坐桌边,气氛温馨而热闹。辣妈一个劲儿地给辗迟夹菜,碗里很快就堆起了小山。
“多吃点多吃点!明天还得使劲呢!”辣妈说着,又夹了一大块肉放到辗迟碗里,“那个叫千钧的,听说厉害得很?不过咱不怕他!咱辗迟现在可是出息了,连赢两场,势头正旺!明天肯定也能把他拿下,当上那个镇殿使!”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辗迟毫无保留的信心和期待。
墨夷也微笑着说:“是啊,辗迟,你这些年的努力一定不会白费的。明天决赛,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好。”她的话语虽不像辣妈那般热烈,但其中的鼓励与信任同样真挚。
辗迟听着家人的话,嘴里塞满了美味的饭菜,心里既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辣妈,姐姐,你们别光顾着说我,你们也吃啊。”他试图转移话题,但内心的压力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滋生。
辣妈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等辗迟当上了镇殿使,那可就是玖宫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看谁还敢小瞧咱们家!到那时候啊,我干脆把咱家饺子馆开到玖宫岭来…”墨夷听罢,止不住嗤笑:“您这是要和‘蒸乾坤’抢生意吗?”
辗迟听着辣妈和姐姐越说越远,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他非常清楚千钧的实力有多么强悍,那可是从小一起训练、一起成长、亦友亦敌般的同门。千钧的冷静、精准,以及那克制自己的水属性元炁,都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横亘在眼前。更重要的是,浮丘老师明确要求他在赛场上不能动用零力,这无疑让他失去了一张重要的底牌。明天的对决,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可以说异常艰难。然而,这些担忧,他无法轻易说出口,怕扫了家人的兴致,更怕看到她们失望的眼神。于是,他只能埋头吃饭,将那些不安就着饭菜一起咽下,偶尔附和着笑笑,却感觉口中的美味似乎也失去了一些味道。
细心的墨夷似乎察觉到了辗迟细微的情绪变化, 她轻轻放下筷子,柔声道:“辣妈,镇殿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辗迟平安开心。我相信无论明天结果如何,辗迟都已经是我们最大的骄傲了。”她试图缓解可能给辗迟带来的压力。
辣妈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连忙笑道:“对对对,墨夷说得对!辗迟你千万别有压力!好好打,打成啥样妈都高兴!”话虽如此,但她眼中那份热切的期盼却并未减少多少。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啊?”辣妈疑惑地站起身去开门。
门开处,一身淡雅服饰的辰月正站在门外,月光洒在她身上,显得宁静而温和。“阿姨好,打扰了。我找辗迟。”辰月礼貌地说道。
“是辰月啊!快进来快进来!正好我们在吃饭呢,一起吃点?”辣妈一见是辰月,立刻热情地招呼她进来。辣妈对辰月印象极好,在她眼中,这个姑娘文静,可爱,又懂事。
辗迟看到辰月,有些意外,连忙起身:“辰月,你怎么来了?”
辰月走进小院,对辣妈和墨夷微微行礼:“谢谢阿姨,谢谢墨夷姐姐,我已经用过晚饭了。只是…有些话想和辗迟说。”她的目光轻轻扫过辗迟,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那丝尚未完全消散的、被温暖饭局掩盖下的细微紧张。
墨夷温柔地笑道:“没关系,你们聊。辗迟,陪辰月去那边走走吧。”她指了指小院另一侧相对安静的角落。
辗迟点点头,对辰月说:“那我们过去说吧。”
两人走到院角的石凳旁,并未立刻坐下。夜晚的空气微凉,带着草木的清香,与方才饭桌的热闹形成对比。
“辰月,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辗迟问道,心里猜测着是不是关于明天的比赛。辰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了辗迟片刻。她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宛若能映照出人心底的情绪。她轻轻开口,声音悦耳动人:“辗迟,你…是不是在担心明天的比赛?”
辗迟愣了一下,没想到辰月如此直接地看穿了他的心事。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明显吗?你都看出来了…”
“嗯,”辰月轻轻点头,“我能感觉到,你虽然在和辣妈、墨夷姐说笑,但你的元炁…有些微的不安和滞涩。”她拥有强大的探知能力,对元炁和情绪的波动尤为敏感。
辗迟叹了口气,在面对辰月时,他似乎更容易放下心防:“是啊…千钧那么强,属性还克制我,又不能使用零力…说实话,我心里确实有点没底。”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辣妈和姐姐她们…那么希望我能赢,我不想让她们失望。”
辰月安静地听着,她能理解辗迟的压力。家人的期望是最温暖的动力,但有时也会成为甜蜜的负担。这时,她向前微微靠近了一步,抬起手,指尖泛起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轻轻点向辗迟的眉心。
辗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对辰月的信任让他停住了动作。
“这是我的探知术。”辰月的声音直接响在辗迟的心底,轻柔而舒缓。
下一刻,一股平和、温暖而又充满坚定信任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入辗迟的心田。那并非具体的话语,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情感传递——“不要紧张,我相信你。”这份信任纯粹而坚定,不带任何沉重的期望,只有对他本身的认可与支持。
在这份无声的心语中,辗迟俨然看到了往日训练时辰月鼓励的眼神,看到了自己每一次进步时她由衷的微笑,也感受到了她此刻毫无保留的信任。这股力量温柔却有力地抚平了他心中因担忧而产生的焦躁褶皱。
辰月收回手指,眼眸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与鼓励,轻声说道:“辗迟,明天的比赛,全力以赴就好。不要去想属性克制,也不要去想不能使用零力,更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就像我们平时训练一样,发挥出你真正的实力。你的火属性元炁,充满了不屈的意志和爆发力,那是独一无二的。我相信,只要你专注于此,一定没问题的。”
那奇妙的探知术体验和此刻辰月真诚的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迷雾和压力。辗迟因此怔怔地看着辰月,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辗迟?你怎么了?”辰月可爱地歪头表示疑惑,打量着辗迟,“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辗迟这才回过神来。他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以往那种充满阳光和信心的笑容:“辰月,谢谢你,我明白了!明天,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和千钧好好打一场。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留下遗憾!”接着,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感觉胸腔中那股灼热的斗志重新变得清晰而纯粹。
看到辗迟重拾信心,辰月也欣慰地笑了:“那就好。”
这时,辣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辗迟,辰月,外面凉,进屋里来坐吧?要不要再吃点水果?”
辗迟和辰月相视一笑。辗迟扬声回道:“来了,辣妈!”
辰月轻声对辗迟说:“我就不再进去了,你和阿姨说一声。快回去吧,别让阿姨和墨夷姐姐担心。今晚好好休息。”
“嗯。”辗迟点头,“那辰月,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送走辰月后,辗迟回到屋里。辣妈和墨夷虽然好奇辰月说了什么,但看辗迟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便也放心地没有多问,只是又敦促他多吃些水果。
夜深人静,辗迟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已不再有傍晚时的焦虑不安。辰月的信任和家人的支持化作温暖的力量沉淀在他心底。他知道明天的战斗依然艰难,但他已准备好,去迎接挑战,去证明自己,去挥洒属于他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