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秋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事。
然而，这几个字落入华祈安的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炸得她脑中一片嗡鸣。
那双因奔波和寒冷而泛起水汽的墨色眸子里，写满了全然的惊愕与不解。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体力透支，出现了幻听。
去……去她家睡？
这个提议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
她们的关系，远没有到可以同床共枕的地步。
不，别说同床共枕……就连这样在深夜里被叫出来，然后被告知要去对方家里过夜，都显得荒谬绝伦。
华祈安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林砚秋那张冷冰冰的脸上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意图。
是因为自己今天去了警局，其实还是被她发现了行踪？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
她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
“……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林砚秋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平静地迎上华祈安探究的视线。
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是华祈安看不透的深意。
她给出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合理性”。
“我给你约了明天早上的医生，做个复检。”
林砚秋的声音依旧清冷。
“医院离我家近，你睡在我那里，明天一早过去方便。”
复检？
华祈安愣住了。
这个理由听上去确实合情合理，还充满了“姐姐”对“妹妹”身体状况的关怀。
可正是因为这份合理，反而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对劲。
毕竟以林砚秋的性格，如果确实有这种打算，应该更早的时间就给她发消息了……
而不是挑在晚上这种并不算特别充裕的时间段……
简直就像是临时起意。
这可并不是林砚秋的风格。
她做事总是有着明确的目的性，这份突兀的“体贴”，让华祈安本能地感到不安。
但是，她能说什么呢？
拒绝吗？
用什么理由？
说自己身体很好，不需要复检？
还是说，宁愿第二天早上五点起床从宿舍赶去医院，也不想去她家？
任何一句反驳，在林砚秋那不容置喙的气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会像是一种不识好歹的挑衅。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最终，她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坐上那辆熟悉的跑车副驾，柔软的真皮座椅将她的身体包裹。
林砚秋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的瞬间，将整个喧嚣的世界都隔绝在外。
车内空间不大，却充斥着林砚秋身上那股清冷的、混杂着高级香水与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华祈安被这股味道包裹着，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林砚秋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她转过头，看着华祈安，然后将之前夹在指间的那根女士香烟，随手扔进了车窗外的垃圾桶里。
华祈安其实从方才就很在意这个了。
她没想到林砚秋居然会抽烟。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些许惊讶。
抽烟这种带着几分颓废与放纵意味的行为，似乎与林砚秋的形象格格不入。
极淡的、辛辣的烟草味钻入鼻腔，华祈安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小动作掩饰了过去。
林砚秋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清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我不抽。”
华祈安一愣，不解地看向她。
只见林砚秋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淡淡地解释道：
“我习惯这么计时而已。”
说着，她取出车内放置的一瓶高档香水，随手喷了喷。
将那股本就很淡的烟草味遮盖掉。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遥远的事情，又像是在单纯地为华祈安解惑：
“一根烟从点燃到熄灭，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时间的刻度。”
“我本身不抽烟。”
她又补充了一遍，有点像怕被误会什么。
这个解释太过出人意料，充满了某种古典而又怪诞的感觉，让华祈安一时语塞。
用香烟来计时？
这听起来比抽烟本身还要奇怪。
看来自己对林砚秋的了解，其实也并不算很多。
或者说，只是相处的久了点，但从未了解过她。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在林砚秋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林砚秋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华祈安的脖颈和手腕，她的眼神倏地一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华祈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变化。
她顺着林砚秋的视线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雷击木护身符，以及手腕上那串已经有些黯淡的佛珠手串。
怎么了吗？
为什么林砚秋突然这种表情？
然而，林砚秋的眼神复杂了起来，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骨子里的排斥与不喜。
“你信这些东西？”
冷冽的声音传来。
华祈安的心“咯噔”一下。
坏了。
林砚秋，毕竟是一个受过最高等科学教育的医学院教授。
一个凡事都讲求逻辑与证据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这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
“就是觉得最近有点不顺。”
华祈安含糊地解释道，她扭头，看向自己这边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似乎有点尴尬。
听到华祈安的话，林砚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好像太过严厉了，表情缓和了些许。
“抱歉，我不太喜欢……封建迷信的东西。”
林砚秋少见的道歉，反而让华祈安有点惊讶，看向林砚秋的方向。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许疲惫，眉眼间带上了一些茫然。
华祈安隐隐嗅出一丝端倪，林砚秋的这个反应背后，也许隐藏着什么更深的原因……
或许是一段她不愿提及的……与此相关的令人不悦的过往经历。
这个发现让华祈安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趣地没有再和林砚秋聊这个话题。
车内的气氛陷入了死寂。
华祈安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而她不知道的是，身旁的林砚秋，此刻的内心却并不平静。
林砚秋的视线，看似专注地落在前方的路况上，但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瞥着华祈安的身影。
她确实不喜欢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此刻，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华祈安身上那件可笑的、印着卡通小狗的睡衣。
她给华祈安披上自己的风衣，一部分原因确实是给她防寒，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那件睡衣……
昨天晚上，华祈安给她发来的那张照片，就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平静了多年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的就是这身睡衣，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披散在肩头。
她似乎是想表达感谢，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羞赧而柔软的笑容。
背景是阳台，能看到寝室内部的一角。
就是那个笑容，和那身与她清冷气质截然不符的可爱睡衣，像一道魔咒，瞬间攫住了林砚秋所有的心神。
以至于今天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
开会的时候，主任的废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华祈安那双在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
走路做事的时候，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睡衣领口下那截若隐若现的、精致的锁骨，与半遮半掩的弧度。
就连下午给那群学生上那门无聊的选修课时，她的目光也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教室中央……
但她上的是别的班的选修课，教室中央自然而然没有她想的那个人。
她感觉自己快要发疯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情愫。
这种陌生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感，让她感到恐慌，也让她感到……
兴奋。
最后，在回复别人消息时想起了自己加了华祈安的联系方式。
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编造出了那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复检”借口。
同时直接打电话给认识的医生，将这个“借口”变成现实。
她只是想见她。
这个理由，林砚秋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只是没想到，华祈安居然就这么穿着这件睡衣来了。
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车子转过一个街角，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林砚秋的家在一处高档的住宅区，安保严密，环境清幽。
当车子缓缓驶入地下车库，停稳在那专属的车位上时……
华祈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