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废墟上，带起一片水雾。
曾经华丽的彩窗只剩下弯曲的金属框和零星的碎玻璃，墙壁断裂，一切还没来得及清理。
这里，就是那座被摧毁的教堂。
纯白的魔法回路一闪而过，艾薇儿的身形落在了教堂中央。
衣服几乎瞬间就被雨水浸透。
但她并不在乎这一点寒冷。
她最终做出了，自认为失格的决定。
【如果恶龙说的没错，洛林，就在这里……】
心绪不宁地，向四周打量。
很快，她找到了想找的人。
在废墟相对完整的一侧，被刻意清理出的空地上，洛林站在一个方阵前。
她立在雨水之中，抬头，看着那方阵。
艾薇儿走近几步，真正看清那队列，即使是见惯生死的艾薇儿，都有些不适。
尸体。
被钉在木架上，以低头、站立的姿态，排列齐整。
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被套上了灰火的兜袍，它们年过中年，甚至有些老者。
身体多有被长期污染的痕迹，皮肤下或是生长出羽毛，或是浮现褐布般的纹路。
另一种，身着已污损的白色布道袍。
他们的死相格外惨烈，甚至带着泄愤的意味。
洛林就站在那。
或者说，愣在那里。
艾薇儿快步走近，拍了拍洛林的肩膀：
“没事吧……”
对方没有回话。
只是抬头，看向前方。
艾薇儿顺着洛林的视线看去。
她彻底看清了，眼前的“队列”，木架上，都刻着、挂着，他们的“罪证”。
再次走近。
她看向其中一个架子，那里挂着一具有些腐烂的尸体。
罪证在贯穿尸体的木楔上篆刻道：
卡尔，灰火老兵，参与遗迹探索，左臂划伤，导致污染，后参与对菲娜的讨伐，选择脱离队伍，在城镇中隐居。
一旁挂的，是他曾经使用的武器，还有在灰火中的档案。
摇摇头，艾薇儿想去拿起那张写在羊皮纸上的档案。
又收回了手。
没有必要。
她的视线移向其它的罪状：
灰火老兵李斯特，参与遗迹探索，接触污染，后参与对菲娜的讨伐，选择留在灰火的队伍中。
三阶卷宗玛尔塔，负责执行记忆覆盖，参与对灰火讨伐。
……
如此，
一具具在雨中的冰冷尸体，组成了铁证。
【霍诺……将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视为罪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为这个场景……她花了多长时间？】
艾薇儿觉察到自己，居然有了一丝荒诞的困惑。
……
忽然，艾薇儿不想看下去了。
走到洛林身边。
没有说话。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将对方拥入怀中。
很凉。
自己，也暖不热对方。
但，艾薇儿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
保持着拥抱。
雨，还在下。
“妈妈……真相，是这样吗？”
直到，一句询问，传入耳中。
“是。”
抬起头，看见对方不解的眼眸。
“我不明白……”
洛林倒在了艾薇儿怀里，发出自语般的呢喃。
“嗯……”
巫女抚摸着女儿的发丝，细细掠过，整理，如往日一般，
“不是谁都能理解，沾染污染，就是无可救药，污染的初期……谁都会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
声音很轻，在雨声中都快被盖过去。
她梳理发丝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停留在洛林冰凉的耳畔，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不明白的不是这个。”
洛林撑起身体，看向母亲。
眼中已经不是不解，而是复杂的，连艾薇儿都无法读懂的情绪。
她用力地握住了艾薇儿的手腕。
又松开。
最终还是提出了近乎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妈妈不是帝国的英雄，但她依旧是一位很好的人，值得尊敬的人。”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明明可以像霍诺一样，把老兵派向必死的任务，没必要去亲手处决。”
“她分明可以不去和教廷汇报污染，不去背叛自己的事业，留下遗憾和骂名。”
“她可以，把我送回贵族的家庭，没必要洗去我的记忆，我依旧会记得她，那个作为革命者的母亲……我可以继承她的衣钵啊？”
“她……可以的啊……”
“妈妈可以……自私一点的啊？”
洛林的声音打颤，逐渐低哑。
脸上滑落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看着自己的教母，充满了寻求答案的渴望，以及害怕得到答案的恐惧。
艾薇儿知道，对方提起的母亲，指的是她的生母，亦自己的故友，莉娜。
这个问题，她同样知道答案。
只是难以回答。
不同往日。
这个问题，艾薇儿必须回答。
“莉娜，希望灰火是干净的，”
巫女抬起自己已经湿透的衣袖，擦去洛林面庞上的水痕，
“她也希望，你是干净的。”
“你可以作为英雄的子嗣，选择自己的未来。”
回答很简短。
但就是艾薇儿理解的一切。
菲娜就是这样一个人，如同传说中走出的，光洁无暇的英雄。
“妈妈，你也……可以，自私一点的。”
洛林露出了复杂的笑。
似乎是在和艾薇儿报平安，似乎，又是真正理解了什么东西。
脱力般地，她再度趴在母亲怀里。
听见这句告白，艾薇儿下意识抱紧自己的女儿。
从储物魔法中，取出一把伞。
暴雨中，起不到什么作用。
只是……
她想做点什么，不去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想答应下来，又怎么也做不到。
自私……
这个词，简直遥远的像是前世一样。
从来到这个绝望的世界，真正从成为艾薇儿的那一天……
她活下去的愿望……
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只是接受一次又一次被迫的选择。
【自私……一点？】
艾薇儿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自己该如何……自私？
是不顾一切，在一次次复生中，挑战那条几乎不可战胜的邪龙？
是抛下眼前的洛林，抛下可能还在某处受苦的菲娜，视若无睹，逃离这座小镇？
还是……干脆放弃诺卡，找个无人角落，等待这个世界自行腐烂？
每一个选项都显得如此不切实际，如此……沉重。
这一瞬间，她好像理解了菲娜。
但又不知，如何描摹。
“可以，松开我了，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