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日出。
连夜的暴雨偃旗息鼓,天还是灰蒙蒙的。
洛林一夜未眠,组织本地的士兵进行最后的善后。
大部分暴民被警告后释放,一小部分行为严重的,被羁押,审判。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只是,城镇中央区域,由铁彼和帆布打造的巨大建筑。
在建筑内,需要费力地抬起头,才能看见那粗犷的穹顶,比起仓库还要高大,规模仅次于掌控这里的教廷所建筑的中央教堂。
如同陆行舰船一般的巨大金属机构,静静的停在中央,拿高楼和它相比都有些折辱它的巨大。
这里是城市的另一个命脉,驿站。
作为帝国少数还算人事的政策之一,大多数小镇都依仗驿站交换物资而存在。
缴纳物税时,会得到一笔匮乏的物资,保证小镇可以有下一次纳税。
也保证了,无论是谁占据了小镇,都必须向帝国纳税。
此时,运货的车队即将离开,几位文职正在放下的舷梯上,交接最后的资料。
不远处,艾薇儿拿着一沓不算太厚的资料。
对面,是来送别的索利德。
他习惯性的将自己藏在影子里。
在那听着艾薇儿的絮叨:
“这些事灰火成员的资料,听话的你稍微安排一下,不愿意配合的你知道怎么处理。”
“这些是临时性的措施,在教廷派新人接管之前,实施下去,哪怕他们回来了也必须认可一些规则……”
“如果可能的话,扶持一下薇拉那边的革命军……”
听到这里,索利德的眉头微微皱起:
“作为帝国卫队来说……”
“你不是说我救了你,算你欠我人情吗?”
艾薇儿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气间是少有的,没心没肺的放松,
“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欠,有账一般是当面结。”
“反正我的态度传达了,事情会由合适的人处理。”
索利德依旧是操着那副不留把柄的话术。
艾薇儿也只是撇撇嘴。
【算是知道洛林这套和谁学的了。】
不过,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句。
虽然看不惯索利德的作风,但艾薇儿对他还算信任。
这个老家伙或许圆滑,但答应过的事情,他总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完成。
这个小镇,终究会迎来一些改变。
哪怕薇拉没有做出什么成效,这些政策只是工人能多休息几个小时,每周多吃两顿饱饭。
一切也是有意义的。
索利德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庞大的陆行舰,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向着艾薇儿随手扔了过去。
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光。
“这枚勋章你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沉闷,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一件多余的杂物,
“我在卫队里有些关系,他们看到这个,大概能给点面子。”
艾薇儿伸手接住。
掌心中,是一枚样式古朴的银质勋章,上面刻着帝国卫队的鹰徽,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她掂量了一下这枚分量不轻的“面子”,点头,也没有过多推辞,接下:
“嗯,那就多谢了。”
“你不去找洛林告个别?”
索利德转身离开之际,提了一句。
“……”
艾薇儿去没有回应。
只是转身,向着运输队,也就是那支巨大的陆行舰船走去。
思绪,回到了与霍诺的最后一战。
……
艾薇儿刀可以一次次切碎对方,魔法可以湮灭对方,那家伙,连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创口都十分困难。
直到,最后一次穿刺。
她能看见,霍诺此刻身上的污染已经无比淡薄,那副代表意志的盔甲也濒临崩溃。
快结束了……
刀刃刺入,只要再来一次上挑。
就能终结这个带来无数悲剧的元凶。
就在发力前的最后一瞬,艾薇儿的动作停滞了微不可察的一毫。
她看见了霍诺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疯狂或者不甘,只是一抹解脱,得逞的解脱。
或许是担心霍诺还有什么死后的后手。
或许,是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与菲娜相似的决绝,让艾薇儿的动作慢了片刻。
这短暂的迟疑,成为了一切的变数。
失落在霍诺脸上一闪而过。
随即,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异的触感。
上挑的刀锋被未知的力量停止。
“嗯,还记得我提出的交易吗?”
“霍诺”说出了一句让艾薇儿毛骨悚然的话。
也因此,巫女也认出了眼前的存在。
丹蒂诗。
那个藏在暗处的泉眼。
“你和霍诺有交易吗?”
“没有,但你若是实在好奇。”
作为回答,丹蒂诗探出了自己的意志,将一段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强行贯入艾薇儿的脑海。
当年,霍诺走出遗迹时,并未被污染。
在菲娜死于那场由猜忌引发的叛乱后。
是霍诺,为了稳住残局,为了服众,也为了执行菲娜清理污染的遗志。
作为无比清楚污染威胁的人,她主动拥抱了污染。
她将自己化作了最后的清道夫,以铁腕与疯狂掩盖真实目的,清除所有可能堕落的成员。
而她的私心,在污染的催化下,则让她固执地想要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灰火这个名字,哪怕它早已面目全非。
执着赴死。
所以霍诺才凝结出意向。
心情再怎么复杂。
艾薇儿没有被这份真相打扰太久,她很快,就将刀锋指向了眼前的丹蒂诗。
眼前的存在,才是最危险的家伙。
……
回忆至此,思绪收回。
当她回过神,已经走过了弦梯,坐在自己的休息室。
狭窄的房间,不足五平,只有一个床铺。
锁上门。
拉上仅有的窗板。
将脸埋进膝盖,试图将昨夜的血腥与真相……所有这些沉重的东西暂时隔绝在外。
有些告别,早已在昨夜的大雨和真相的冰寒中,无声地完成了。
此刻再去面对洛林,艾薇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甚至是,到底该不该说明这一切。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她就这么靠着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陆行舰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预示着启程在即,她才勉强站起身,坐到了那张坚硬的窄床上。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