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明明很好看呐。”那声音像溪流一样淌进我的耳朵,“像薰衣草花海一样,非常浪漫的颜色,为什么要说是怪人?”
“算了不管它!我的魔女代号是无尽夏,你叫我夏也行,请多多关照。”
猝然听见那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喋喋不休了好一会。
此刻就坐在了殿堂最偏僻角落的我,心脏不禁漏了半拍。
直到我的眼眸从窗外的百无聊赖中转了回来,我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不过,我很快强迫自己稳住神色。
嘴角勾起一抹习惯性的、带着疏离的弧度,我托着下巴,用故作嗔怪的语气回她:“哦~你就是那位刚来就接连破格跳级,大名鼎鼎的一殿‘公主殿下’?人家倒是也有所耳闻呢~”
我不由得想到,或许我与这位“雪发的精灵”确有某种缘分。
我们彼此之间都是第一次跳出传闻,见到对方的真容,这算得上是缘分吧~?
只不过不同的是,她是圣环大教堂中最万众瞩目的一殿天才,而我则是最“臭名昭著”的紫发怪人。
作为首次交谈对话的第一印象,我的回答毫无疑问是非常失礼的,打断别人的礼貌示好,带着挑衅的意味。
因为这,那道生人勿近的壁垒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了我的话语中砌起。
而现在我仔细想了想,却没有感到任何后悔,毕竟这只是我一贯的常态人设。
一个我必须维护的、血淋淋的、由无数人印象、由他人目光浇筑而成的“人设”。
一个我厌恶到骨子里,却根深蒂固不敢挣脱的壳。
因而我不会也不能对任何人抱有和蔼的敬意。
倘若哪一天,我不再去维护这个人设,那么一直存在于别人虚构中的我将会被毫无痕迹的杀死。
我早就不应该继续活着的……
“额……大可不必勉强自己说些违心之言。”
我的牙关微不可察地紧了紧,她继续道,声音平静而有力:“而且你不觉得‘公主殿下’这个绰号真的挺难听挺别扭的么,就和你的‘紫发怪人’称号一样难听,他们都来自于别人自以为是施加的强烈意愿,却从未问询过我们的同意。”
对啊~……很难听很别扭不是么~……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它们早就融入我的骨血当中,作为彻彻底底的一体共同成长至今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哦……是吗?”我故作不以为然,语气怠慢,“‘紫发怪人’?我倒觉得这绰号挺有趣的呢~”
“哼,有趣?”她抱起手臂,眼中竟闪动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愤怒的光,“你知不知道,那四个字从你嘴里组织好吐露出来时,听起来是多么的……味同嚼蜡。”
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强势,像是誓要把我这只视黑暗为生命的鼹鼠,强行拽离那我赖以生存的地底一般。
我沉稳的面具,似乎正在出现裂痕,支离破碎,化为丑陋的瓦砾。
“啊啦~圣女不愧是‘治愈’的代名词呢。”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尖刻。
“不过,人家建议你还是收起那套救世主般的说辞,收起那令人作呕的伪善好一点。”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被‘开导’,傲慢的你认为自己能够把别人拉出深渊?却浑然不知自己说不定只是在撕开别人血淋淋的伤疤、痛不欲生的血痂!”
“我可不是那帮情感缺失又泛滥的蠢货。”
被扒的一丝不挂的我强烈地抵触着她,所以我下意识进行了对她的反抗。
凭什么要让这样傲慢的你为所欲为,不顾她人感受。
我们难道很熟吗!
快点走开吧!——你的光芒对自私的人来说太刺眼了!——求你了——
我别开视线,不再与她的目光对峙,我认为她已经唾弃我了。
可下一秒,我却感到了一阵力道的强势牵引。
我的头仿佛坠入了云朵间的温柔乡,纤柔的肌肤和透着袜质织物的丝滑质感与我的发丝摩挲着,沁着清新的兰香,不由得让我身心俱悦。
是……她的腿?
“你们魔法少女真是一群麻烦的家伙,所以我才讨厌魔法少女!就不能好好听别人讲话吗?!”她的声音在我耳朵上方传来,几乎是气恼地吼着。
“为什么硬要端着一副坏人的架子,用着反派的口吻,耳背?中二病?还是老戏骨?这三样主角标配出装都让你给占了,能耐的你(♯▼皿▼),风头差点都让你给抢光了。” 她听着又气又无奈。
“还是先大发慈悲给你个膝枕冷静一下,打断一下你的施法吧,给咱认清楚,现在,我才是主角,等等我好像记得动漫里的膝枕是有这个功效的吧,罢了!反正也是顺手的事。”
奇怪不讲理的家伙……无尽夏……夏……我记住你了……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抿紧嘴唇,悄悄将脸更深地埋进那片温暖里,不想让身边这个我讨厌至极的“救世主”,看见我眼角滑落的晶莹的“屈辱”。
做了一个不算长的、清浅的梦。
待到我醒来时,殿堂的喧嚣似乎都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毛玻璃。
“啊呀?!~‘公主殿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对,怎么会有两个‘公主殿下’呢。”我突然拔高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恶作剧般的窃喜。
现在该轮到我报复你了。
“诶!?喂!!!你这睡了别人就立马忘恩负义的渣女人,你都干了什么!?——”她瞬间慌了。
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得意地挽了挽鬓间的浅紫发丝,修女们的热情似火她丝毫招架不住也无可奈何。
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娜塔利导师出面,结束了这场闹剧,修女们不得不乖乖地坐回了自己位置。
而关于选择“魔法少女搭档”的事情展开还在延续。
本来,很多修女心中的人选大概已经是有了定夺的。
朋友间的、姐妹间的、宿敌间的、青梅青梅间的乃至萝莉御姐间的,千奇百怪的组成应有尽有。
可夏突兀的出现,无疑是改变了这一定数,打乱了修女们信誓旦旦立下约定的计划。
试问谁又不想和有颜又有实力、安全感满满又香香软软的女神组一被子搭档呢。
于是乎又出现了一幕,在本来最角落,几乎只有我一人坐的地方,此刻却坐满了人。
我恬然地望着坐在我旁边的她,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遭到少女们地哄抢。
“可恶的薇娅,竟然袖手旁观。”她咬牙切齿地趁隙扭头看我,而我却只是回以一抹无动于衷的浅笑。
“抱歉人家也无能为力呢~而且,我叫薇丽娅,不是叫薇娅哦。”
“咱就叫薇娅,就叫就叫!”她故意吐了吐舌报复我道,完全没有丁点淑女与高岭之花的模样,反而是像一个爱耍无赖的小孩。
可我对此却没有生出半点讨厌的情绪。
薇娅倒也挺好听的……
这个名字令我有种破土绽放新芽的释然,我好像在这一刻这一天有了新的生命与力量,我成为了另一个自己,名为薇娅,而不再是薇丽娅的、崭新的我。
“呐,为什么要叫我薇娅呢~?”我试着向她寻找答案,探寻这个新名字的缘由。
她正疲于应付修女们一双双伸向她的魔爪,又抽空回复着我,“哦这个啊( ̄口 ̄),三个字的名字太难记,说出来太拗口了,两个字名字简单一点……”
……
这个笨蛋,真的是圣女候补吗?
我捏着手中那本《基础法典》的一页,感到一阵无语。
但冥冥之中,我也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发言,正在不知不觉的开始变多变密。
或许……是一件好事。
“可恶,为什么我总觉得都是在你问我答,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应该,大概,是错觉呢~”我用着手部抵唇,咯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
“快到休课时间了,夏,你选好合适的人选了吗?”
这时,自带威严气场的导师见缝插针地把话插了进来,走近再次替夏解了围,驱散开了那些对着夏搂搂抱抱,个个不成体统的逆徒修女们。
她也不再祈求这帮人能够乖乖坐在原位上了,那不过也只是在做费时费力的无用功罢了。
即使前不久了解到了夏不想当圣女候补的决定,但奈何作为圣女候补的声望仍在,一个笑容一句话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就将她作为导师引以为傲的控场系统瘫痪。
夏终于得以喘息。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和雪白的长发,目光在殿堂中扫过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娜塔利女士,我想好了,我挑选的搭档就是她——!”
我假装得并不在意她的选择,没有去看她,可那一行行熟悉的字句,却在瞬间变得模糊,无法辨认。
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怔了怔。
我能感觉到殿堂内一瞬间的噤若寒蝉,空气陷入凝滞,静得能听见每一道压抑的呼吸声,静得仿佛能捕捉到尘埃落地的轨迹。
无数道灼热的目光汇聚成燎原烈火,毫无征兆地就要将我这地上随处可见的泛黄枯叶,焚烧殆尽。
那些目光里有嫉妒、有不解、有惊愕、有愤慨各种情绪混杂成刺眼的调色盘,可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羡慕或惋惜,更谈不上敬意。
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被注视,一直是我内心隐秘的渴望,也是我根植骨髓的恐惧。
而此刻,天平却不平衡地彻底倾覆向恐惧一方,如冰水般淹没了我。
不要看我!
为什么她们都在看着我!——
“这……”就连娜塔利导师也面露难色,语气充满了意外与迟疑。
不等夏再次开口说明这个选择的缘由,殿堂内压抑、细碎的低语已汇聚成汹涌的暗流,最终化为毫不留情的飓风,向我席卷而来。
“‘公主殿下’!您一定是开玩笑的吧!她可是那个……那个‘怪胎’啊!”
“对啊!!她可是那个连续六年都没能在圣环大教堂毕业,成为魔法少女的紫发怪人,这得蠢的多么难以置信啊。”
“基本每一届修女中都只有她一个无法毕业的,还每天总是捧着一本法典装模作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努力优秀似的。”
“哈哈哈~姐妹你那都算是说的轻的了,人家可是听说,她那头紫发在魔女一族的血脉中可是代表着诅咒与邪恶的存在,是翡蛇魔族玷污了魔女血脉留下的肮脏印记!。”
“最劲爆的是,她的母亲们还是天灾魔女的叛徒同党,罪不可恕的叛徒,致使我们魔女一族至今没落的罪魁祸首。”
“她自己还恬不知耻,一直赖在这里,恶意侵占圣环大教堂的宝贵资源。”
“这种本该被吊死才能洗脱罪孽的叛徒,公主殿下你可千万不要选她啊!——”
好不容易平息了许久的风暴,又再度在我的身上猛烈地刮了起来,仅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她的接近。
每一句“听说”,每一个“传闻”,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防,令我抬不起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禁重新冷静地审视了起来。
这个突然强行闯入我世界的“公主殿下”……真的只是个毫无心机的笨蛋吗?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她们和她为了更彻底地羞辱我,而联合起来精心排演的一出可笑戏剧?
无论答案是什么,我心中那道刚刚松动、透入一丝微光的裂隙,此刻都在以雪崩之势迅速扩大,然后……轰然闭合。
我告诉自己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孤独却安全的壳里。
我不要再踏出去了。
“要不然,夏你还是重新选择吧,如果实在不知道选谁,我也可以给推荐几个最合适、最优秀的人选。”娜塔利导师的声音带着抚慰与规劝,
殿堂内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夏的身上,等到她给出“正确”的答案。
“……”
可这一时刻,夏却意外地低下了头,陷入了沉默。
这短暂的沉默,立刻被某些人解读为了动摇。
那些自诩“正义”的劝告,本就是建立在虚无的“听说”之上,只为博取她的关注与认同。
如果连她都不站出来“主持正义”,那么她们慷慨激昂的指控,瞬间就会失去立足的基石,显得空洞而可笑,为抹黑而去抹黑的卑劣。
“‘公主殿下’你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吧?身为魔女一族的成员,我们所敬仰的偶像——”
她们不得不开始含蓄地胁迫着夏,让夏与她们一同诋毁那位“紫发怪人”。
无形的压力开始尽数转向夏。
她们需要她的“赞同”,需要她把我也一同钉在耻辱柱上。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保有她们赋予的“光环”。
否则,她们不介意亲手将她从神坛上拽下来,拖入泥沼。
我看懂了这场无声的胁迫,也看清了她沉默低头的侧影。
那犹豫,在我眼中,分明就是权衡利弊后的恐惧和退缩。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痛苦攫住了我,那是名为“背叛”的剧痛。
什么“无尽夏”,什么特别的关注……终究,又是我一次可笑的期待落了空。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如果有,怎么会让我独自在黑暗中挣扎了这么多年?
她也一样……和所有人都一样虚伪。
我早该明白的。
“嗯?……大家怎么停下来了,继续说多一点关于薇娅的事情啊。”
夏忽然抬起头,声音清澈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她脸上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甚至有点遗憾。
“本来还想听到更多关于薇娅的故事,好趁机更多了解一下她呢,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不说了真无聊。”
整个殿堂,因为她这句话,再次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死寂。
“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喉间挤出。
她转过身,那双如凛冬湖水的眼眸笔直地望向我,里面没有丝毫阴霾或权衡,只有一种近乎剔透的坚定。
“什么为什么?”她有些不解地偷偷瞄着我。
“我说,为什么……帮我?”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你?——”
回想起这次初次邂逅的经历。
我到这时才明白,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那根本就不是她在装傻充愣,她压根不是啥女神。
正因如此我才对她爱的无法自拔,想要独自占有这样澄澈的她,她的纯粹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