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袋靠在窗户上，随着大巴的晃动，被磕的咚咚作响，这种长途旅行大巴车就是不太方便，想要睡觉的话完全没有一个支撑点
我用手扒过她的脑袋，让她靠在我的肩头上
虽然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但是我丝毫却没有困意
一想到阔别十余年，今天将再一次回家，我不免有些莫名的慌张
『嗯……？我们到了吗？』
『还没有哦，没事的，你继续睡吧，还有一会的』
『嗯……晚安……』
然后她再次睡了过去，枕着我的肩头
而这次回家，也是她的提议
这一切，还得从那天说起……
在她的帮助下我的确开始重新写小说了，但是在写了几天之后，我再次遇到了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
我不太记得清楚一些细节了……
虽然说很多小说都有电子版留存，但是某些关键设定还是仅在原稿上提过，更别说有的小说……进度还落后原稿很多
『那就回去取原稿嘛』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并不清楚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为什么想不明白
『我都这么多年没回去了……回去……可能也找不到啊……』
『没有啊，那些东西都在我房间里』
她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依然不慌不忙的写着练习
『额……而且回去的话……你……挺耽误你时间的！』
『下个周刚好清明节啊，刚好我也想爸爸妈妈了』
『嘶……那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取回来吧！』
『你就这么不想回去吗？』
虽然我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但是我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阵火辣辣的光
『哪有？我就是……对，这不还得上班嘛！』
『清明节怎么可能还有人去喝酒啊』
『就是……会有的嘛……』
『不行，反正这次我必须把你拖回去！』
就这样，最终我还是妥协了，跟着她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我看向窗外，透过她散乱的头发，我看着路边熟悉又陌生的高山
我曾无数次往返于两地之间，每一次都带着不尽相同的思绪
我还记得高中入学的前夕，我坐在大巴上，思绪早已超越大巴，飞往校园，畅想着我的校园生活
我也还记得最后那一天，雨一直在下，天空昏暗，为我的心也蒙上一层灰尘，那一天，我决定逃离那里，逃离这一切，逃离那个没有温度的房子
之后呢？
之后我便蜷缩在那个角落，将第一天的日子，过了千百遍
直到那一日
沉眠已久的心灵被叩门声唤醒
又于此时踏上归途
下车之后，阳光正好，她很用力的伸了一个懒腰，我都有些担心她的腰是否承受的住
『喂，你和爸妈说过我们要回来吗？』
『欸？你没说吗？』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告诉这个小朋友，我和他们二老都十多年没有联系了
『那好吧，正好给他们个惊喜』
『好耶！』
正准备出发，我们又遇到了一个问题
『你要去哪？』
她揪着行李箱，往我相反的方向走
『回家啊，这边更近啊』
『那边明明是远路』
『怎么可能，我一直都是往这边的啊』
就这样，我们围绕着那边更近又争论了一会
就在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等等，你说一下家的地址』
『嗯？就在那个小学旁边啊』
『……』
是的，我们争论了这么半天，其实说的都不是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搬家了啊……』
之后就由她在前面为我带路，我在后面拖着那个笨重的行李箱
沿路上，看到阔别许久的小城市，我的内心也有些感慨，不过好在，总体变化不大，只是一些我曾经熟悉的商铺，也只存在于我的脑海中了
今天的太阳也很大，将整座城市晒得懒洋洋的，路边的行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只有在街上追逐打闹的孩童不知什么是疲倦
道路上时不时有几辆汽车穿过，但更多时候只会有几辆小电驴缓缓驶过
小城市就是这样，生活节奏缓慢，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是在无意义的闲逛，即使有什么事情，也是不紧不慢的去做，不为物欲奔波，只为生活漫步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城市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一路七拐八拐，终于是来到了一片房区，她指着眼前的四层建筑对我说
『呐！就是那啦』
印象里，我有听父亲说过，他自己买了一块地，打算在那里自己建一栋房子，然后住进去
我问他
这就是你们不停奔波的理由吗？
他没有回答
沉默良久后，他说
到时候我们一人住一层！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
但是久久没有答案
如今看，他的愿望似乎是实现了，那他有从此安定下来吗？
我无从得知，也不想去在意
『妈妈！！！！！我回来啦！！！！！』
她对着二楼的落地窗大喊，把我都吓了一跳
随后，我看到窗户缓缓打开，母亲将头伸了出来
看到我们之后，她先是一惊，然后眉头皱了一下
随后又把头伸了回去
『欸？你看到妈妈的表情了吗？我打赌她没认出你来，而是以为我带男朋友回来了』
我懒得搭理她
几分钟后，大门缓缓打开，妹妹立即迎了上去，在母亲的怀里诉说着自己有多想念她
母亲在和妹妹缠绵了一会之后，才终于从下到上的打量起了我
在看到我的脸的那一刻，她明显有些愣住了
『语涵？你回来了？』
『让她一个人回来我也放心不下，所以就一起回来看看』
『哎哟，你怎么留了这么长的头发，我都没认出你！』
母亲笑得很开心，就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更明显了几分
『哈哈哈，我就说妈妈肯定没认出来哈哈哈』
『你哥的头发快有你的长了，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啊』
『你肯定以为是我带男朋友回来了对吧？』
『那倒没有，你哥这个样子，我以为是你女同学呢』
『哈哈哈哈哈哈，那倒是』
她笑得更开心了
『好啦，先进来吧』
之后我第一次踏入了这个新家，母亲指着旁边的房间
『一楼这个房间是给你爷爷奶奶的，老人家腿脚不方便』
顺着楼梯拾级而上，二楼用做了客厅，不过或许是太久没有访客了，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也能看出其中的落寞
『啊，累死了』
妹妹这样说着，快步跑到了沙发上躺下
『还是家里的沙发舒服，哥哥那里的沙发硬死了，一点都不舒服』
『免费的沙发能好到哪去？』我提着她的行李箱缓缓走过去
『嗷，我的箱子麻烦放到我房间里，谢谢』
『你妹妹的房间在三层，整个三层都是她的，不过箱子就先放这里吧，你也歇一会』
『嗯，好』
我也放好了箱子，坐到了沙发上
『真是的，你们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得去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菜』
『妈妈！我要吃红烧肉！！！！』
她的头甚至还埋在沙发里
『好~』
我慢慢凑到了她身边，戳了戳她的小脑袋
『父亲呢？』
『应该是出去了吧？你自己问不就好了』
『帮我问一下』
『你好烦欸』
『刚刚让我给你买冰淇淋怎么不嫌我烦？』
『好吧，妈妈！！！！爸爸呢？』
『他应该是去做防水去了，刚好，你打个电话让他记得回来吃饭』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
听到他身体还是这么好，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会之后，母亲从厨房总走出来
『看来是没什么菜了，我去菜市场买一点菜，晚上做一顿大餐，你带你哥哥四处看一下』
『好~』
虽然她嘴上这么答应着，但是等母亲出门后，她还是没有从沙发上爬起来，反而动静越来越小
『喂，不是让你带我看看吗？』
『请自便，就当是自己家一样，我好困，晚安』
『先别睡，我的原稿在那？』
『ZZZZzzzzz……』
鲁迅有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所以我还是放弃了白费力气
无所事事的我只好自己一人踏上探索之旅
二楼的客厅看起来没什么探索的必要，不过在客厅的落地窗后，那一片绿色还是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一个阳台，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多肉植物，一看就是母亲的手笔
她也曾像一个少女一般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但是因为家里的空间太小，并没有太多空间为这些植物留存
再加上他们二人长时间不在家，很多次，她在临走前都叮嘱我要按时为那些植物浇水，但是每次我都会以各种理由忘记
最终她决定不再让更多的植物遭到摧残，便深埋了自己的少女心
不过，现在这一面墙的春色，也终是对得起那时的她自己了吧
于是我走上了三楼，这里有好几个房间，但是我并不知道，是否其中有一个属于我
权衡许久之后，我还是选择不打开他们
然后是四楼，这里只有两扇门，但是那洁白的门，就像是在吸引我打开一般，这扇门的颜色与其他所有房间门的颜色都不一样，好像是在宣判它的与众不同
于是我还是没抗住诱惑，打开了这扇门
窗帘很厚重，将这个房间与外界的光明隔得十分严实，虽然没什么光亮，但是那些粉黛的颜色还是很容易看出来，房间的各个地方随意的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偶，还有那个小女孩成长路上的所有玩具，唯一只有那个衣柜与周围的粉黛显得格格不入，它屹立在房间的一角，在这个世界中，孤独的坚守这洁白
在时间的洗礼之后，柜门有些微微泛黄
即使它变成这样，我也还是不会忘记
这是我的第一个衣柜
我依稀记得那一天，我们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然后看着那些工人将一块块巨型的板材抬进我的房间，最后组装出这个庞然大物，那一天，热闹的像过年一样
我一直很珍惜它，又或者是我已经过了那个富有创造力的年龄，反正那些在矮处的各种涂鸦必定不是出自我之手
正在我感叹物是人非之时，我听到了楼下传来了一些声响
仔细一听，好像是父亲回来了
我突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有些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他
我还是有些忘不了他在酒后对我怒吼的那个夜晚
我也曾构想过我们重逢的场景，但我想的是数十年后，他已垂垂老矣，然后我与他把酒言欢冰释前嫌，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他是否会继续为我的不告而别，以及休学打工的决定生气
『哟，我还以为我家进贼了呢！怎么进了一个这么可爱的贼』
『什么啊……不要打扰我睡觉』
楼下，他与妹妹开玩笑的声音传来
先去……见一面吧
我这么想着
一步，两步
一级，两级
我顺着楼梯缓缓向下，父亲好像也听到了那些脚步，他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这间房子又安静了起来
我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听到了自己下楼的脚步
但我听不到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
慢慢的，我开始有些后悔，如果……如果我们又争执起来怎么办？
不过，妹妹在的话，她应该可以劝住我们俩吧
应该……可以吧……
『语涵？！你终于回来啦！』
他看起来很开心，快步迎了上来，想要给我一个拥抱
而我却后退了一步，搞得他有些尴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我迟迟没有回应，他转过了身
『欸，你妈妈呢？』
『她出去买菜了』
『好啊，她有说今天晚上要做什么好吃的吗』
『我说我要吃红烧肉』
『语涵你呢？你想吃什么？』
他又看向了我，语气平和，不过眼神中好像还带着一丝请求
『我突然也想不出来，哈哈……』
眼见我终于接话，父亲也终于放松了许多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一直到母亲回来
妹妹主动提出去帮母亲做饭，我也打算去帮忙，但是被她拒绝了
就这样，客厅中就只剩下了我们父子两人
『今年打算回学校了吗？』
『目前还说不准，还得看情况』
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他眼神呆滞的凝视着电视屏幕，看上去是在看电视，但实际上是在等我说些什么
『您……身体还好吗？』
许久之后，我才将着简单的话语说出口
『嗯！最近也都还挺健康的，这几年吃的清淡，血糖也控制住了』
『那就好……』
『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
『可能明天就得回去了』
『怎么不多待几天？』
………………
“你们为什么不能多待几天？？”
“我们还有工作要忙……”
………………
『我……妹妹她毕竟高三了，假期也就那么几天』
『嗯……那，现在你的工作怎样？』
『还好吧，扣除一些日常开销，还会有一点结余』
『带着你妹妹的话，会不会不太够？』
『她开销也不多，三餐除去周末，基本都是在学校吃的』
『不够的话，随时和我说』
………………
“生活费不够的话随时和我说，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
『不…………嗯…………』
在确认的确没有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下去之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算了，就这样吧
决心放弃之后，我起身来到了厨房，和妹妹一起帮助母亲
在我们几人的努力下，终于是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之前，做出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我们围坐在原型餐桌前，一起享用这些美味，一起举杯，庆祝这无名之日
或许是许久没有尝到母亲的手艺的原因，今天晚上的饭菜格外的美味，我也逐渐在妹妹和父母亲开的玩笑里放松了许多
恍惚之间，我感觉像是回到了遥远的往昔，那时我们也这样，温馨，幸福
收拾完餐具之后，我一人来到阳台透气，顺便回味刚刚的那种温馨
夜晚的空气有一丝独特的冷清，在这阵冷清之间，还隐隐有一丝，十分熟悉但却不知名的味道
我闭上眼，正努力回想
突然那股味道便被另一种更为浓郁以及熟悉的味道盖了过去
父亲也来到了阳台，点起了一根香烟
“这栋房子还不错吧？”
『嗯……挺好的』
“家，就是要这样，才有家的感觉。”
我觉得其实……之前那样也挺好的
“什么？”
『啊，没什么』
“四层那，原本一层都是留给你的，但是后来……还是给你妹妹了。”
『嗯……』
他深吸了一口香烟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都很想你。”
『我……尽量吧……』
“你妹妹的事情，其实我们很早就像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没事』
“那个时候，你一走，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回来。”
『……』
“她是我们捡到的。”
『什么？』
“就在你走了之后不久，我和你妈都很伤心，那天晚上，很晚很晚我们都睡不着，于是我们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
『然后呢？』
“然后就遇到你妹妹了，哈哈哈，她就像那个时候的你一样，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差点被丢掉那件事，哈哈哈哈，诶哟，当时B超做出来，你那群姑姑什么的都说让我们还是打掉，你妈舍不得，还是把你生下来了，生下来之后她们还把你丢出去，又是我和你妈出去连夜的找，才又把你找回来。”
这些故事，我也听过千百遍了，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群亲戚总是喜欢在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用这个故事作为笑料，在那不厌其烦的对我说
一直到那个大年三十，我摔下了她们给的压岁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里，从此以后，她们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个故事
“当时看到她的时候，你妈就一下子想起了你，于是就把她捡了回去，没想到，又养的这么大了。”
只是，这个故事在今天，却有着不一样的温度
『你有想过和她说吗？』
“这种事情，如果要说，应该只能等到我最后一口气之前，或者是她高考之后吧。”
『就算不说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抖了抖快要掉下来的烟灰
“你啥时候回来啊，儿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雨便不合时宜的下了起来
我站在那里，父亲也还站在那里
但是这雨，将我们的距离隔得好远好远
我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我也没办法抱住他，告诉他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他或许也是在等，在等我的回答，即使雨以及打湿了他的烟头
『你们在干嘛啊？下雨都不知道回来吗？』
“啊，我想把这支烟抽完。”
『你怎么又抽烟了？不许抽了，快回来啦』
妹妹冲了过来，把我们二人拉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