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与酒

我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将量酒器中1.5盎司的朗姆酒倒进杯中，用力挤压，将柠檬的汁水挤入杯中，再混合着刚刚加入的薄荷叶，用长勺轻轻搅拌，再取一些碎冰，最后加上一点气泡水，然后再搅拌一会

『莫吉托！』

调完之后总算是清闲了一些，我靠在吧台上，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企图靠这些刺眼的灯光让我不要睡着

『这么快就顶不住了？平时你不都很精神的吗？』

说话的人是宋存，我的调酒师同事，也算是我的半个职业领路人，当着她的面我是肯定不会承认的

『一般周末这个点我都睡了，突然来加班，谁顶得住？』

『谁叫你上个周请假的？刚好赶上放假，差点没忙死我』

『清明节还真有人喝酒啊？他们是没有家人吗？』

她白了我一眼，但是很快还是笑了出来

『这种话还是下班之后再说吧』

我看了看时间，转眼都凌晨一点半了，但是酒吧里的热闹还丝毫没有退却，看来今天提前下班的愿望应该是落空了

不过，这么晚了，她睡了吗？别我不在，就偷偷玩我的电脑，玩到深夜

想到这里，我拿起了手机，打算询问一下妹妹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她乖乖早睡，那我岂不是打扰到她了？

思来想去之后，我还是放下了手机，还是相信她吧

『发啊！怎么不发了？想给谁发呢？』

宋存一步步凑过来

我赶紧把手机收回了裤带里

『没什么没什么』

『喂，我这可是为你着想，女孩子还是喜欢主动一点的男孩子的』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对！什么主不主动的？』

『你不是在追女孩子吗？那天吵架也是，还有那个梳妆台，上个周请假就是约她出去玩吧！』

『清明节约女孩子出去？这是不是有点诡异了？』

宋存摆了摆手

『不知道哦，不过我觉得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

『去你的吧，我上个周只是回了一趟家』

『欸？虽然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这句话从你嘴巴里面出来，怎么就这么可疑呢？』

她皱起了眉头，像是遇上了棘手案件的侦探一般

『总之，最近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挺复杂的，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噢？洗耳恭听』

看她的势头，今天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讲清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正好，我也不想让她再幻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情节出来了

那就好好说一下吧

正当我还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时，几个喝光的酒杯被送了过来，门口也又进了几位顾客

『忙完说，我先去把杯子洗了』

不是大哥，现在都几点了？怎么还有客人来啊？

『美女，你看吧台前的座位可以吗？』

今天晚上就这么热闹吗？甚至都坐到吧台来了？

虽然干这份工作这么久了，但是我的社恐本性还是没变，有同伴还好，有人坐在我面前，还是难免有些尴尬，如果有同伴还好，两个人聊起天，也不太会在意调酒师，但如果是孤单的一个人……

而且如果有客人在吧台的话，也不太好和宋存讲我的事情，又得等到下班吗？

我洗好了杯子，将他们放到了杯架上

宋存正在招待这位新来的顾客，看样子正在为她介绍合适的调酒

吧台只有她一位客人，也就是说，她没有同伴吗？深更半夜，孤身一人来到酒吧，她是有什么心事吗？

我凑了过去，想听听宋存会怎么推荐

『第一次来的话，莫吉托会很合适噢！酒精含量也不高，可以当作是超级好喝的气泡水』

莫吉托吗？有朗姆酒和柠檬带来的碰撞，经由糖浆调和，从入口时气泡水的爆炸带来刺激，再到回味时，柠檬带来的清新，的确很适合第一次来酒吧的女孩子

就在她沉思之际，我抬起了头，看了看这位女孩子

？？？？？？？

我一把将宋存推开，自己站到了她的面前，然后黑着脸默默的将菜单翻到了无酒精饮料的那一页

『那些不太适合你，看这些……』

她有些诧异，但是所有的疑惑都在抬起头看向我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又将头埋进了菜单，企图低着头掩盖被抓包的尴尬，又或者……那些笑不是尴尬的笑？或者不是被抓包的尴尬？

『西瓜汁……谢谢……』

她的语气有些颤抖，能听得出她有努力的在绷住

我继续黑着脸从冰箱中取出西瓜，将它切片，放进榨汁机里，全然不顾在我身边快炸锅的宋存

这西瓜要是给她切，今天晚上应该就多一个刑事案件了吧

『你要干嘛啊？推荐应该是不算业绩的吧？』

『一会说』

『你你你！！！』

几分钟后，在我将西瓜汁端到了这位顾客的面前并附上了一句『请慢用』之后，她终于是绷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笑趴下的顾客，满脸黑线的我，宋存小小的脑子里有了大大的问号

？

『所以发生了什么？』

几分钟之后，等妹妹终于笑完了，我才正式向两位介绍

『宋存，这是我妹妹』

『妹妹，这是我同事宋存』

她们简短的互相打了招呼，宋存突然借着调酒的名义把我拉到一旁

『你有妹妹？你怎么从来不说？』

『……说实话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我也说过，自从我出来以后，我就再也没主动联系过他们』

『她成年了吗？』

『刚好18，正在上高三』

宋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哇哦，是jk哦！还是这么可爱的jk美少女』

『你没事吧？』

『欸嘿嘿嘿嘿~jk美少女~』

看着她一幅痴女模样，我赶紧敲醒了她

『大哥，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欸嘿，这么可爱的jk美少女，我觉得她也会喜欢的』

『滚，好好说话』

『嗷~好好好，话说她怎么突然就联系上你了？』

宋存收起了那副痴女的笑容

『她高三了，不想待学校里，我母亲就让她来之前租的房子那住，也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欸？你妈妈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

『我们只是没有联系，但是我的情况他们还是知道一些，前几年有个亲戚在附近工作，偶尔会来看看我的情况，和我父母汇报』

『那她现在是跟你同居咯？』

『嗯，我母亲应该担心她一个人生活不太好，况且之前的那个亲戚调走了，所以趁这个机会也了解了解我的情况，应该……也有希望培养我们之间的感情吧……』

宋存又皱起了眉头，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不对……』

『怎么了？哪里有问题吗？』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每次她灵机一动都想不到什么好东西

『你那破地方我去过，只有一张床，你们不会……』

『滚，我睡沙发』

『哎，没意思』

她好像还有些失望？

『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吗？』

妹妹突然冲着我们说到

我们这才反应过来，的确有些冷落她了

『抱歉抱歉！我太震惊了，你哥都从来没和我说起他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宋存抢先接起了话

『他就是这样啦，他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的美女同事欸』

『喂，你们俩就别商业互吹了好吧？』

之后我们一起聊了起来，宋存和她分享了好几个因为我的长发而引发的故事譬如什么，吧台的酒鬼在搭讪了半晚上，最后在我开口的那一瞬间才知道我是男的，然后落荒而逃，又比如什么打算去上厕所，刚准备推开门，被后面的兄弟突然拉住表示这边是男厕所，女厕所再另一边……诸如此类的趣事

她听的很起劲，可能是因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一面

她也和宋存分享了一些故事，不过大多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毕竟素未谋面的兄妹，突然同居，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应，从而引发那些足以让人捧腹大笑的故事

只是，看着两个女孩子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谈论那些与我有关的故事，感觉的确有些奇妙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越谈越起劲，聊起了很多我基本未曾听闻的话题

这也到不奇怪，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定会比一对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兄妹要更有话题

刚开始谈论那些和我有关的故事的时候，我还能插上几句，但是现在她们一直在说着那些我未曾听闻的名词，我也很识趣的退出了谈话，默默的站在一边看着她们

曾经，我在班级里也是这样的角色，每次话题的参与人数多余两个之后，我就会自动成为退出的那个人

只是，今天看着她的笑，我却并不觉得孤独，心间流过的，是一股喜悦

在她又喝完了一杯西瓜汁后，我们最后的水果储存也见了底，好在现在的客人也不是很多，酒吧里的热闹也逐渐平息，这个夜晚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进入了后半场

『还有什么小吃吗？干聊好无聊欸』

『我去看看冰箱』

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刚刚看到还有一盘橘子

我将那盘橙子端了出来，放到吧台前一看，原来是保留了橘皮的果冻

『谁做的果冻啊？』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就好好吃的样子』

宋存赶紧抓起来两块，一块送进自己的嘴里，一块递给了妹妹

『不知道是谁的你吃什么？』

『那正浩，噪点吃碗，会是咩级！嗷是吼四五对证！（那正好，早点吃完，毁尸灭迹，到时候死无对证）』

『你要不嚼完了再说话』

宋存拿出了吞人参果的架势将嘴里的果冻一并咽下，我都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呛到

『真的超级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不要，到时候被抓到了你自己去道歉』

我正想和她划清界限时，刚刚还有些犹豫的妹妹也终于吃完了那个果冻，上了宋存的贼船

『真的好好吃欸！』

『对吧对吧，我就说嘛』

就这样，上了贼船的二人一边吃着果冻又聊了起来

不忍心打扰二人兴致的我，也主动接下了其他工作，也算是对上次请假的补偿吧

随着这个夜晚的深入，最后一点的热闹也总算是终结，店里的客人都带着满意的微笑与满身的酒气缓缓离开，这个时候总是最忙的，杂乱的桌子，横七竖八的啤酒瓶，一个接一个的酒杯

看着眼前的一地鸡毛，我也只能安慰自己，收拾完就可以下班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店里总算是看上去有序了一些，我也终于回到吧台，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她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停止了聊天，宋存正坐在那玩着手机，而妹妹则趴在吧台前

『她怎么睡着了？』

『嗯？刚刚她说有点头晕，就趴一会』

『头晕？』

『很正常的啦，第一次熬到这么晚，肯定扛不住的』

『好吧，不过帮我叫醒她吧，该回家了』

『好~』

将那些洗好的杯子整齐的排列在杯架上，关好柜门，今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回过头，宋存还在试着叫醒妹妹

睡得这么熟吗？

我凑了过去，可刚到妹妹身边，我就闻到了一股不详的气味

『哪来的酒气？你今天晚上好像也没喝多少吧？』

此时我才终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楚宋存脸颊的那一抹红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赶紧抓起剩下的那一片橘子果冻，送入嘴中

『谁tm做的酒冻啊！！！！！』

『欸？原来是酒冻吗？我才说味道这么有点熟悉』

『然后你们俩就把这一盘都吃完了？』

『实际上她吃的更多……』

好死不死，这还是用伏特加做的酒冻……

毛子的生命之水果然名不虚传……

我努力的摇晃着她，企图将她唤醒

但是第一次喝酒，一盘酒冻，还有生命之水

种种buff加成下，我的尝试只能是徒劳……

『你怎么都不提醒她？』

『如果我说，我平时不吃果冻，所以今天我根本没有尝出来这是加了伏特加的……你会信吗』

『我信你个鬼啊！！！！！！』

『欸嘿~』

『你欸嘿个蛋啊！！！！！！！』

几分钟之后，在宋存的搀扶下，我们总算是扶着她走到了门口

『那现在怎么办？她现在的样子肯定是没办法坐我的小电驴回去的』

『看起来只能靠你把她背回去了』

『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啊，你不是说你们小时候没见过嘛，作为一个合格的哥哥，一定要有一次背着妹妹回家的经历吧！刚好今天给你圆上了』

『不是，我家距离这四公里啊！』

『哎呀，别废话了……』

还没等我拒绝，宋存就开始把妹妹往我的背上推

『不是……』

一整折腾之后，我总算是稳稳的将她背了起来

人在无意识的时候总会显得格外要重一些，醉酒后更是如此，不过在我背上的她，却比我想象的要轻一些

在背起她后，我正打算和宋存商量什么时候换她来背

我转过头却发现她早已经戴好了头盔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一幅整装待发的样子

『喂，你不是打算丢下我们跑了吧？』

『啊……我觉得……emmm……今天晚上我们冷落你好一会了……所以……所以我觉得这种温馨的兄妹时光，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宋存扭动钥匙，发动电车

『所以再见啦！！！！』

然后一扭电门，消失在了月色中

『宋存！！！！！！！！！！』

我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无论如何，总得送她回家吧……

每一位合格的兄长都要有过这样的经历，独自背着妹妹走在回家的路上

至少每一个文学作品里都会有相应的桥段

月夜，哭泣不止的妹妹，不停安慰她的哥哥，这样的桥段的确很是温馨，也能让读者感受到两人羁绊的加深

她睡得很沉，嘴里时不时还会发出两句嘟囔，应该是对不舒服的睡姿的控诉

一般这种时候，做哥哥的应该温柔的说几句安抚的话语

但是我却什么都想不出来，甚至并没有什么温馨的感觉

我只是在想，在想那个夜晚

父亲的那些话

我们之间并没有那名为血脉的羁绊，所谓的联系，所谓的关系，或许与两个被锁在同一生存空间中的陌生人建立起的羁绊没什么区别

是的，即使是事到如今，我也依然在想，她为什么要闯入我的生活？为什么要拉着我走出那个角落？为什么要拽着我回家？为什么要给我创造与父亲独处的空间？为什么要期待我能与父亲和解？

仅仅只是因为那名为家人的羁绊吗？

有些讽刺

她在努力的修补那些羁绊

但是在这个从文学意义上来说十分温馨的夜晚

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温馨

只是当她的双臂将我紧紧搂住的时候，当她的头紧紧的贴在我的背上的时候，当我能够清晰的闻到在她身上那股酒味的深处，那女孩子特有的体香的时候，当我能够清晰的听到她的每一次呼吸的时候

我的心还是止不住的以一种奇怪的频率跳动着

『唔……下雨了……』

我听到她说

也是在此时我才发现，地面上已经被雨滴染上了点点墨色

我并没有带伞，就算带了也腾不出手来撑着

所以我站到了路边的屋檐下，只能等雨小一些再继续走了

『还醒着吗？』

我试探性的问了问，但是迟迟没有回答，看来刚刚也只是在雨水的刺激下说的梦话吧

这场雨越下越大，好像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正当我犹豫要不要趁现在雨还没有下得更大之前淋着雨回去的时候，我从来时的路上看到了一个打着伞的熟悉身影

随着她渐渐靠近，我也终于看清，是宋存

『你走的还挺快啊』

她说着，一边撑起了另一把雨伞，递给了我

我没有接下，不是因为倔强，而是因为我完全腾不出手

她叹了口气，

『哎，走吧，我给你打伞』

『嗯，谢了』

我们就这样再次出发，她打着一把很大的伞，还无意的将伞偏向我这边

『别乱想哦，我只是担心你的jk美少女感冒了』

『嗯，谢谢』

看到我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回怼她，她也没了往日说那些俏皮话的兴致

默默无言，只有雨在轻声细语

『你变了好多呢』

宋存突然开口

『嗯？是好的还是坏的？』

『我不知道哦，这个得看你自己吧』

她摆了摆手

我开始回忆，回忆现在的我，和过去有何不同

在我的体验中，除了体感的温度，以及背上的重负，我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与过去每一天晚上的回家路有什么分别

『我想不到，有哪些不同？』

『你现在上班经常玩手机』

『呃……我很……抱歉？』

『用不着，反正又不是我给你发工资，而且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之前我问你怎么上班都不摸鱼的时候，你的回答吗？』

『不太记得了』

『你说，因为你所有的生活，都已经在眼前了』

所有的生活？

工作，吃饭，温饱

我是一个物欲很低的人，也是一个很无聊的人，不擅长社交，不喜欢说话，整天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没什么不好，我们所有人都只是生活在自己牢笼里的动物而已

『你还不爱说话，感觉就像是把每一段人际关系都当做了消耗品，一旦把话说完，那些人就会离你而去』

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那是因为我明白自己讨人厌的本质，我知道，在不断的聊天中，人们会越来越深入的了解我，直到完全明白我的为人之后，便会厌恶，然后离开

『沉默寡言，一点幽默感没有，每天重复的同样的事情，跟个npc一样』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应，但是有些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有效的回应

『从不迟到，从不请假，放假就整天睡觉，好像你的生活除了上班就什么都不剩了』

『我知道，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但是从那天开始，不一样了，从那个电话之后，你开始说话，开始和我开玩笑，经常拿起手机，对着聊天框发呆』

原来我曾经不会和她开玩笑吗？

『你有了在乎的东西，在……工作，生活之外，在乎的东西』

『你曾经和我说，你觉得你不是活着，你只是存在』

爱，是活着之人的特权，而我只是存在，因为至今还没有做出去死的决定，所以存在；因为心脏还没有停止跳动，所以存在

『你有好好感谢她吗？』

我也有想要回应的时候，只是已经到达了极限

在又一阵折腾之后，我们总算是把她丢到了她的床上，然后给她盖好了杯子，我才终于算是解脱了

我蹑手蹑脚的关闭了电灯，又小心意义的将房间门关上

宋存正在房子中来回踱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

『要喝点什么吗？我给你泡杯茶？』

『没事，不用了，我也该回家了』

门外的雨滴还在一刻不停的冲刷着地面

『歇会吧，雨还没停』

『诶？最后你买了这款啊，也挺不错的嘛，你眼光也不差啊』

她说的是那个梳妆台吧，那个晚上，在我们深刻的讨论一会之后，我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买梳妆台

『怎么会想着给她买一个梳妆台呢？』

『毕竟是两个人生活了，之前，也一直是她在迁就我的生活习惯，我觉得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当然，也还有对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的抱歉

『多一个人的生活，真的变化很大呢』

『对啊』

『不错不错，总算有点家的感觉了』

宋存背着手，活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我也觉得，的确温馨了很多』

『你也是，总算有点活着的感觉了』

有些想笑，但是笑容却在最初的那一刻便凝结了起来

看着宋存面前的梳妆台，我有些矛盾

我不明白

我对那天晚上的愧疚与抱歉，到底是出自哪里？

是对于话语本身，还是只是对于我将话语说了出来这件事

如果是对话语本身，那我为何在背着她回来的路上，还依然在纠结那些问题？

那如果……

『宋存，我有些矛盾……』

『停停！我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

她说的没错，她已经很累了，今天也已经帮了我很多忙，再麻烦她，的确有些不妥

『行吧，谢了』

于是，我们又沉默着，坐在沙发上歇了许久，雨也渐渐小了

就在我以为这个夜晚即将尘埃落定之时，房间中的妹妹突然爆发出了哭声

我又赶紧赶了过去，打开门，她正坐在床上，掩面而泣

我打开了灯，坐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我在这，没事的』

“他们都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离开？”

被爱是一种痛苦

是临终之人不愿撒手的理由

也是迟暮之人不留恋世间的借口

我总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活成现在的样子，我曾以为，我是一个缺爱的小朋友，因为没有人注视，所以一直大吵大闹

但是，当有人注视到我的时候，我却又在怀疑，在猜忌

爱也是一种痛苦

想要回应爱，只是已经达到了极限

“有些问题，只有你能回答”

说完之后，宋存关上了门，退出了今夜的闹剧

我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到太阳升起，这座城市重新苏醒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自己

活着，是一种痛苦

因为必须和别人产生羁绊

家人的羁绊，朋友的羁绊，恋人的羁绊

在斩断那些社会关系之后，你就只剩下了存在

因为尚能感受到痛苦，所以你还活着

因为知道什么是痛苦，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去爱

只要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