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外面那个怪物的嘶吼声消失了，毫无疑问，警用无人机取得了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
又给了一会儿，庄宇默默地提问道：“那么，这位小姐，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只是，面前的少女仍旧是默不作声。
“你不说话的话，就当你默认了啊。”说着，庄宇便也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钉楔入了关节一般。庄宇无力的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只好暂时放弃了离开的想法。
狭小空间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碎屑的气味，与云梦泽公司无菌的、带着人工香氛的空气截然不同。这里真实、粗粝，甚至有些危险，却意外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至少，不用再担心那个狂兽人的追击。
救了她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在那些布满按钮和屏幕的操作台前忙碌。她动作熟练地切换着监控画面，屏幕中，无人机在狂兽人的尸体上盘旋了几圈便消失不见。
庄宇心中微动。这个女孩，似乎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一个普通的边缘城区少女，怎么会拥有这样的设备和技术？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现在好像得再待会儿了。”庄宇再次道谢，声音因为疼痛和刻意压抑而显得有些细弱。
少女转过身，随手扔过来一条还算干净的毛巾：“喏，擦擦吧，你身上可都是灰。”她走近几步，双手叉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庄宇，“现在能说说吗？你到底是谁？大晚上的穿成这样在这里晃悠，这可不是用迷路就能解释得通的。”
庄宇紧紧抓着毛巾，口罩下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她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不仅仅是为了庄颜，也是为了自己。
见她不答，少女也不逼问，只是耸耸肩：“不说算了。我的名字是陈薇，”她指了指自己，“勉强算是个侦探，又或者说……地下情报员？反正就是接点小活儿，帮人找找丢失的宠物或者义肢，或者查查谁家的老公又偷渡去核心城区鬼混之类的。”
少女的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但眼神里却有种不容忽视的亮光。
庄宇沉默着。陈薇的话真假难辨，但“侦探”这个身份让他更加警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用力拍门的声音：“姐，老姐，你在里面吗？我刚看到有个奇怪的生物躺在外边，你应该没事吧？”
这个声音……庄宇的心猛地一沉。是陈诚，可怎么会是他？
陈薇快步走到门边，通过一个隐蔽的猫眼看了看，然后打开了门锁。陈诚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姐，你吓死我了。我收到区域警报说这边有不明攻击性生物出没……”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角落里坐在地上、戴着口罩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的陌生少女。
“庄颜的……表姐？你怎么会在我姐这里？”陈诚愣住了，显然认出了这身打扮，心里难掩一丝兴奋，但也许是看见姐姐在这，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
陈薇看看弟弟，又看看明显身体僵硬的庄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哦？你认识她？”
“嗯，她好像是庄颜的表姐，昨天去参加过家长会的。”陈诚老实地回答，然后关切地问庄宇，“云姐，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那个狂兽人了？”
庄宇只能点点头，不敢出声，生怕被听出异常。
陈薇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走到庄宇面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从那双因为疼痛而微湿的、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显得过分漂亮的眼睛，到即便穿着宽大旧外套也能看出的纤细骨架。
“小诚，”陈薇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天真的好奇，“你刚才说，庄颜的哥哥，是在上次的网络袭击导致的车祸里去世的，对吧？”
陈诚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嗯，庄宇同学人很好，和我的关系也还不错，成绩也很棒，太可惜了……”
听到这里，庄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陈薇继续慢悠悠地说，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落在庄宇身上：“真是巧啊。哥哥刚去世没多久，就来了个从没听说过的‘表姐’，而且，这位‘表姐’……”她突然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轻轻碰了一下庄宇因为奔跑和摔倒而凌乱露出的发梢，“发质真好呢，不像我们边缘城区的人，倒像是用着核心城区高级护理产品的。”
庄宇猛地向后缩去，撞在金属壁上发出咚的一声。
“姐！你干嘛！”陈诚也觉得姐姐的行为有些过分。
陈薇却不管不顾，她盯着庄宇那双写满惊恐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推理：“害怕暴露声音，所以不敢说话。对‘庄宇’这个名字反应剧烈。身形纤细，但刚才拉你进来的时候，感觉你有些习惯不太像是一般的女生呢……”
然后，她指了指庄宇因为摔倒而擦破的袖口，露出手腕上那个极其精致、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的银色手环，“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我要是没看错，是云梦泽公司内部的高级终端吧？市面上可根本买不到。”
庄宇下意识地捂住了手环，这是公司强制她佩戴，用于监测“云织雨”身体数据的装置，只是手环现在好像坏了，甚至能在破口处看见一两条电弧闪过。
陈薇站起身，抱着手臂，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震惊、了然和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我的‘侦探’直觉告诉我，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投奔亲戚的故事。庄颜的那个‘表姐’……或者说，庄颜的‘哥哥’？你身上的谜团，可比那些找猫找狗的案子有意思多了。”
陈诚已经彻底懵了：“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什么哥哥姐姐的？”
庄宇浑身冰冷，他知道，瞒不住了。这个自称“侦探”的陈薇，观察力和联想力都可怕得惊人。继续否认只会让她更加怀疑，甚至可能去深挖，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头，看向陈薇，然后微笑着说道：“哈哈，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作为庄宇同窗的陈诚，立马便发现了庄宇那和他老友过分相似的撒谎时的语气，和那双手藏在背后握拳的动作。
这样一来，陈诚便基本认同了他老姐那有些荒诞的猜测。
好吧，看来在熟悉的同学面前根本就藏不住呢。庄宇无奈的在心底吐槽。
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陈诚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看庄宇，又看看自己一脸“果然如此”的姐姐，世界观仿佛在瞬间崩塌又重组。
陈薇脸上的戏谑渐渐收敛，她看着“云织雨——或者说庄宇——眼中那深切的恐惧、疲惫和恳求，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啧”了一声。
“还真是……有够疯狂的。”她嘀咕了一句，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递给庄宇，“所以，云梦泽公司……大脑移植技术，我还以为它只是个传说呢！怪不得他们能搞出这么漂亮且心智健全的少女来当偶像。”
庄宇接过水杯，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她点了点头。
“我的天……”陈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庄宇？你……你没死？可是，你怎么会……变成云织雨？”
少年的脑海中浮现出广告牌上那个完美无瑕、不食人间烟火的偶像形象，又看着眼前这个狼狈地坐在地上、穿着旧衣服、害怕暴露身份的少女，巨大的反差让他头脑一片混乱。
庄宇苦涩地笑了笑，这笑容在他现在这张过分美丽的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心碎：“一言难尽……为了活下来，也为了小颜。”
陈薇拉了把椅子坐下，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所以，是公司逼你的？用庄颜威胁你？”
庄宇摇了摇头，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话：“不，是用‘复活’的费用，为了还债，我别无选择。”
“靠！”陈薇骂了一句，“这些大公司，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她看了看庄宇肿起的脚踝，“还能走吗？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放心，我这儿虽然破，但应急药品还是有的。”
她起身去找医药箱，留下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陈诚和身心俱疲的庄宇。
陈诚看着庄宇，眼神复杂极了，有同情，有不可思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粉丝面对偶像时的局促：“庄宇……哦不……我该叫你什么？云……云小姐？还是……”
“叫我庄宇。”庄宇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坚持，“只有在那些人面前，我才是‘云织雨’。”
陈诚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想起自己之前还跟庄颜夸赞“云织雨”的眼睛有故事，现在想来，那故事竟是如此沉重。
陈薇拿着医药箱回来，熟练地帮庄宇检查脚踝，喷上冷冻喷雾，然后用弹性绷带包扎。“只是普通扭伤罢了，没伤到骨头，休息几天就好。”她动作利落，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干脆，“今天的事，我和小诚会烂在肚子里。不过，庄宇，你现在这情况……很麻烦。公司知道你已经引起别人注意了吗？哪怕是像我们这样的‘小角色’。”
庄宇摇摇头：“他们只知道我会按时回家。其他的……我不敢多说。”
“你那个手环，”陈薇指了指她的手腕，“除了监测，恐怕还有定位甚至监听功能吧？”
庄宇脸色一白，这点她当然有想过，但一直不愿深究，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戴着它时谈论敏感话题。不过现在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它好像被磕坏了。
陈薇看她表情，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包扎好伤口，站起身，拍了拍手：“行了，暂时安全了。庄宇，我不知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但既然让我这个‘边缘城区侦探’碰上了，就算你一个客户。以后在边缘城区有什么麻烦，或者……需要一些‘公司’不太喜欢的技术支持，可以来找我。”她指了指操作台，“当然，收费合理，童叟无欺。”
她的语气带着点玩笑，但眼神是认真的。在这个冷漠的城市，多一个朋友，尤其是像陈薇这样看似不简单、身处灰色地带的朋友，或许不是坏事。
庄宇看着陈薇，又看了看依旧神情恍惚但眼神关切的陈诚，心中百感交集。身份暴露的恐惧依然存在，但奇怪的是，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终于有人知道了真相，不再是她和妹妹背负这个巨大的秘密。
“谢谢。”他轻声说，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你可别谢太早。”陈薇摆摆手，“赶紧想想怎么跟庄颜解释你扭伤脚的事吧。还有，以后晚上尽量别一个人走锈带，不是每次都能碰到我这么爱管闲事的‘侦探’。”
窗外，警笛声由远及近，似乎是警方来收容狂兽人的尸体了。海之都的夜晚依旧喧嚣而危险，但对庄宇而言，这个夜晚，她失去了一个秘密，却或许……找到了两个可以勉强称之为“盟友”的人。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不再是一片彻底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