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未定地逃离那个“培养皿”，直到重新看到边缘城区那些虽然破旧但至少有点“人烟味”的建筑，以及路上零星的行人，两人才敢稍微放慢脚步，感觉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去了一点。
待肾上腺素消退之后，巨大的疲惫感和难以抑制的饥饿感席卷而来。剧烈奔跑和命悬一线的刺激，消耗了大量能量。
“妈的……快饿扁了。”陈薇扶着膝盖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然后直起身，拍了拍庄宇的肩膀，“走，姐带你吃点好的压压惊！今天必须整点硬货！”
庄宇本来想拒绝，她现在只想立刻回家，确认庄颜的情况，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消化今天这一连串的惊吓。但胃里传来的强烈空虚感，以及陈薇那不由分说的架势，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陈薇显然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带着庄宇七拐八绕，钻进了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
这里和核心城区那些永远光洁如新、连空气都带着香氛的餐饮街截然不同，地面油腻腻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摊贩，各种食物的气味——烤肉的焦香、浓汤的鲜美、油炸物的诱惑，以及一些难以形容的、大概是合成蛋白和香精混合的古怪味道——热烈而粗野地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感官。叫卖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食客的喧哗声不绝于耳。
“怎么样？没来过这种地方吧？”陈薇有点得意地扬起下巴，一副“带你见世面”的表情，“核心城区那些玩意儿，精致是精致，但没劲儿！真正的美味，都藏在这种地方！”
她拉着庄宇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烧烤摊前坐下，塑料桌椅摇摇晃晃。老板娘是个有点肥胖的中年妇女，正熟练地翻动着铁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炭火映得她脸红扑扑的。
“薇丫头来啦？老规矩？”老板娘显然认识陈薇。
“双份！今天饿坏了！”陈薇大手一挥，然后兴致勃勃地转向庄宇，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我跟你说，这家的烈火肉串可是一绝，肉质那叫一个嫩，配上特制的辣酱，香掉眉毛！还有合成坤腿，高蛋白，嘎嘣脆！哦对了，他们家的招牌是‘锈带烈焰’，就是一种用无水乙醇……哦不，是特制烈酒调的饮料，喝了保证你忘掉所有烦恼！”
她唾沫横飞地介绍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美食向导”的角色里，没注意到对面庄宇的表情越来越微妙。
庄宇看着菜单上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烈火肉串、合成坤腿、烧烤速成蔬……这些都是她作为“他”时，在边缘城区生活了十几年，早已习以为常的“日常”，虽然一年半载才能吃上一次。
尤其是那个“锈带烈焰”，她清楚地记得隔壁班的王胖子两个月前请假就是喝这玩意儿喝到洗胃了。
陈薇终于点完单，满意地转过头，却发现庄宇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里，没有她预想中的好奇、惊讶或者畏惧，反而带着一种……无奈的熟悉感？
“怎么了，被吓到了？放心，吃不死人的，肯定是比公司那些‘山珍海味’强多了的。”陈薇试图安慰他。
庄宇叹了口气，用含着声线干扰器后有些沙哑的声音，轻轻开口：“老板娘，我的那份……烈火烤肉不要烤太焦，辣酱多放。饮料……给我一杯白水就行，不劳薇姐破费了。”
她语速平稳，用词精准，完全是一副老熟客的点餐架势。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哟，小姑娘挺懂行啊！行，就按你说的做！”
陈薇脸上的得意表情瞬间凝固了。她眨了眨眼，看看老板娘，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庄宇，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靠，我这猪脑子！”她一脸懊恼，“我忘了，你本来就是这儿的人啊！在变成……之前，你可是土生土长的边缘城区土著！这些玩意儿你怕是吃得不爱吃了哩。”
庄宇看着陈薇那副后知后觉、哭笑不得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这是她在经历了下午那场生死追杀后，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容。
“嗯，”她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以前放学，偶尔会和……陈诚来这种地方。”
陈薇尴尬地挠了挠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光记得你现在是‘云织雨’了，把这茬给忘了，丢人丢大了！”
这时，烤好的肉串和合成肉排端了上来，香气扑鼻。庄宇拿起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合成肉排，咬了一口。味道说不上多好，香精味有点重，肉质也偏粉，但却是她熟悉的味道。相比于云梦泽公司提供的那些精致无比却毫无烟火气的食物，这种粗粝的味道，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陈薇也放下尴尬，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不过说真的，刚才真是吓死我了，那个赛博格猛男，到底什么来头？他看我们的眼神，尤其是看你，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庄宇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也想起了那个赛博格冰冷的眼神，以及战术目镜上闪过的那道微光。那个人，是恰好路过，还是……另有所图？
美味的食物暂时驱散了恐惧，但笼罩在海之都上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两人坐在喧嚣油腻的小巷里，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带着边缘城区特有粗犷风格的晚餐，各怀心事。
没过多久，两人便解决了桌上的烧烤，庄宇还额外给妹妹点了一份烈火烤肉，等会儿给她带回去。
与陈薇在巷口分别，庄宇独自一人走在返回公寓的路上。
夜色渐深，边缘城区的街道愈发昏暗寂静，只有远处核心城区投射过来的霓虹余光，将破碎的路面和锈蚀的管道染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宽大的外套，怀里的散弹枪传来冰冷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危险。
嘛，原本想着这把枪还是能有点用的，结果却完全没用上，还不如不买呢。庄宇不由得吐槽着。
下午的经历依旧让她心有余悸，狂兽人的咆哮和那个神秘赛博格士兵冰冷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却能给她一丝安全感的小窝，看到妹妹庄颜安然无恙的脸。
然而，海之都边缘城区的夜晚，似乎从不缺少“惊喜”。
就在她穿过一座半塌的高架路时，一阵突如其来的、与边缘城区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那是飞行汽车引擎特有的低沉嗡鸣。
庄宇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她迅速闪身躲进了一堆废弃的工业机械残骸后面，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只见一辆没有任何标识但明显是军用规格的漆黑武装悬浮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来，呈品字形停在了高架路中段，恰好堵住了去路。
车门滑开，十二名全身覆盖着黑色作动力装甲、佩戴着先进战术头盔、手持制式磁轨步枪的士兵鱼贯而下。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气，与边缘城区常见的帮派分子或流浪汉截然不同——这是来自核心城区的精锐！
他们似乎在进行某种包围或搜索任务，战术手势简洁高效，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的阴影。
庄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核心城区的精锐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难不成核心城区的人要对那个“培养皿”下手了？
就在她思考着如何悄无声息地后退、另寻他路时，异变再生！
一道模糊的白影，从高架路一侧高达数十米的巨型吊车顶端，以一种违非人类的姿态，轻盈地飘落而下！
那是一个……人？
庄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人身材高挑纤细，全身覆盖着一件洁白无瑕的白色斗篷，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弱的冷光。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纯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如同蓝宝石般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握着那把造型看似古朴修长的唐横刀。
“白色死神……”庄宇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这个称呼。这形象，与海之都流传的某个关于核心城区的恐怖传说完美契合——一个来无影去无踪、专杀权贵的白色幽灵！
那些士兵显然也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反应极快，几乎在白色身影落地的瞬间，磁轨步枪便喷吐出致命的子弹。
密集的弹幕如同暴雨般倾泻向那道白色的身影！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颠覆了庄宇对“战斗”的认知。
那道白色身影动了，速度快到拉出了一连串的残影。他的步伐如同鬼魅，在狭窄的空间内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规避动作，密集的弹幕竟然无法触及他分毫，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刀划破空气，发出悦耳却致命的嗡鸣！
只见刀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士兵，连人带枪，被齐刷刷地斩成两段，切口平滑如镜，甚至没有鲜血立刻喷出，直到尸体倒地，才汩汩涌出殷红与漆黑的混合物。
白色身影没有片刻停留，如同舞蹈般切入士兵群中。长刀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或一道金属断裂的火花。步枪被轻易斩断，战术装甲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切开。士兵们的惨叫声、惊恐的呼喊声、以及垂死的呻吟声，与长刀破空的锐响和磁轨步枪偶尔的射击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交响乐。
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庄宇躲在掩体后，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那个白色身影的力量、速度、以及对杀戮时机的把握，都达到了非人的境界。
这绝对是一个远超普通赛博格强化的超级士兵，她甚至怀疑，下午那个救了她的赛博格，在这个“白色死神”面前，恐怕也撑不过几个回合，估计也就只有传说中的“使徒”，才能和他碰一碰了。
不到三十秒的世界，这场荒谬的战斗便结束了。
高架路下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悬浮车引擎低沉的嗡鸣。十二名精锐士兵，全部变成了散落在地的残破尸体。那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洁白无瑕的斗篷上，竟然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白色死神”微微侧头，那双发着淡淡蓝光的冰冷眼眸，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庄宇藏身的那堆机械残骸。
庄宇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止了。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最顶级的掠食者盯上，死亡的寒意从头顶蔓延到脚底。她毫不怀疑，对方其实早就发现了她。
然而，那道白色身影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只是用那沙哑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说了一句话：“C区042号，那里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然后，“白色死神”便转过身，迈着优雅而无声的步伐，走到高架路边缘，纵身一跃，消失在下方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过了好久好久，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得庄宇打了个寒颤，她才敢缓缓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她瘫软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
高架路上，只剩下悬浮车灯孤独地闪烁着，映照着满地狼藉的尸骸和无声的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