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浸透骨髓。就在绝望淹过头顶之时,山羊头魔物只是烦躁地甩了甩硕大的头颅:“可恶,这见鬼的寒天!鼻息都不通畅了……肯定是哪个下贱坯拉的脏污沾上了!滚!立刻滚回七号矿洞!”它粗声命令,“那里上午刚塌,压瘪了窝囊废!晦气!需要些新鲜的去填埋、驱邪!快去!”
雪妮丝内心划过一丝荒谬感,同时涌起死里逃生的虚脱。暂时……逃过了?她立刻深深低头,用蓬乱的白发尽可能遮掩那双无法完美伪装麻木的浅蓝眼眸,抱起背篓,顺从地跟在拖着沉重铁链的监工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于冻尸与冰碴之间,走向那吞噬光线的矿洞巨口。
所谓的“邪气”?这整片冰原,分明就是绝望与邪恶本身的化身!
洞口只是冰川基座旁一道狰狞的裂口。踏入门内,光明骤然变暗,仿佛被巨兽吞噬。冷意从每一个毛孔侵入,空气浑浊,令人窒息——尘土、霉变、血腥交织着若有若无的甜腥矿石味。视野在绝对的黑暗中苦苦挣扎才勉强捕捉到些微轮廓。洞壁是凝固的玄冰,在不知何处渗入的微弱光线下,泛着幽寒的蓝晕。
雪妮丝和其他如行尸走肉般无声的奴隶,蹒跚穿过一条宽阔些的冰廊。她无意识地扫过两侧冰壁——
那厚重如镜的冰层深处,层层叠叠、姿态扭曲地封冻着许多身影!他们或绝望地大张着嘴,或徒劳地向上抓挠,或被挤压变形……冰扭曲了光影,无数凝固在无尽痛苦中的阴影轮廓,如同亡者的凝视,森冷地、沉默地注视着每一个在冰廊中挪动的生命!
就在雪妮丝抱着背篓、跟随监工的身影出现的时候……
冰廊内那些原本麻木呆滞、埋头前行的奴隶们,惊恐的目光聚焦在监工身边那个白发、蓝眼、浑身血污的瘦小女孩身上时——
“嘎——”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卡在喉咙里化作怪响。
“嗬……啊!”离得稍近的一个奴隶猛地捂住嘴,惊叫被强行压下,但眼珠几乎瞪出眼眶。
996号!是那个996号!
他们亲眼看着她被拖向尸堆!那个瘦小的白发女孩!她应该已经死了!那尸堆……没人能活着爬出来。
亡魂!她变成亡魂回来了!
魔物监工对这种因恐惧引发的骚动只是发出不耐的怒吼:“磨蹭什么!找死?!”,甩动铁链抽打地面,驱赶着奴隶继续工作。而雪妮丝,就在这仿佛实质般的恐惧、厌恶与孤立的目光织成的囚笼中,向前挪动。她经过的地方,奴隶们纷纷低头侧身,尽可能远离,不敢与她有丝毫接触,仿佛她是行走的瘟疫。空气因为这无声的隔离,比洞外的寒风还要冰冷几分。
分配给她的区域在七号矿洞幽深寒冷的支脉。空气中飘荡着稀薄的橘红色气体。黯淡的紫色矿石——黯晶石——无序地镶嵌在厚实的冰壁中,如无数只半睁半闭的、带有诡异审视意味的紫色眼瞳。
当她咬紧牙关,抡起沉重的矿镐砸向冰壁时——
“哇……呜……哇……呜……”
矿镐落下的瞬间,那些黯紫晶石竟同时发出清晰的、如同婴儿病痛呜咽般的颤鸣!声音在矿洞内交织回荡,好似无数婴灵的哀鸣!即使是以幕清阳的成年心性,也被这矿脉自发的诡异“哭泣”惊得心惊胆战,手臂一阵发软。周围的奴隶似乎早已麻木,对这凄惨之声充耳不闻,只是更用力地挥动矿镐,制造出新的“呜咽”。
“真是……活见鬼的地方。”雪妮丝搓了搓冻得青紫的小手,低语中带着无奈。前世病榻之上,翻身都需要他人协助的废弱之躯,此刻竟在这深渊地狱,持续榨取着微薄却真实的气力!这反差让她想笑,却最终化为喉间的叹息。
背篓里的矿石刚及五分之三。手臂酸胀得如同灌满了铅。她停下喘息,将布满冻疮的小手拢到唇边,哈出微不足道的暖意。
突然——
“哗啦……轰隆!”
头顶响起令人心悸的冰石崩落声!在密闭的空间内轰鸣激荡!
逃生的本能压倒一切!雪妮丝丢掉矿镐,如受惊的兔子般扑向最近的墙角凹陷!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冰壁上,沉闷的痛楚传来。刚收集的矿石从背篓中倾泻散落。
“该死!”心中低吼,她将身体尽力蜷缩进岩壁庇护,双手死死护住头颈,紧闭双眼。
细碎冰渣如密集雨点般砸落,噼啪作响,有些锐利如刀锋,划破麻布,甚至割开手臂的嫩肉,留下血痕。持续的撞击和冰裂声令人心惊,矿洞弥漫开呛人的冰尘。
时间在恐惧中缓慢流淌。在这短暂无法逃离的物理庇护所,黑暗与压力似乎放大了感官,雪妮丝发现自己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不远处有奴隶在无意识地磨牙,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
更深处的地底,似乎隐隐传来沉重、粘滞缓慢流动的声音,恒久而低沉。
最奇怪的……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那枚铜戒紧贴处,传来一丝微弱的热度?
咚!
脱手的矿镐滚落,撞到了什么,发出空洞的闷响。
紧接着,“哗啦——咔嚓咔嚓——”一阵格外响亮的裂冰声!
雪妮丝惊魂未定地睁眼,正好看到一块不小的冰坨砸落在不远处!烟尘弥漫!
视线受阻,心跳如鼓。但冰尘中,她却瞥见了一小块异样的景象!
就在刚才藏身的墙角前方,被矿镐和落冰击中的地方,冰壁塌陷了一小片,露出更深的岩体。那一小块区域,颜色与周遭的透明或霜白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深邃如无尽深海的……墨蓝色。
好奇压倒了恐惧。她爬着凑近。确认安全后,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上那片墨蓝色的冰层——
……哗啦……扑……哗啦……
隐隐约约的、像是水流的声音……似乎被厚厚的冰层阻隔着,如同遥远的呼唤。
“喂!那个新来的懒骨头!”山羊头监工的咆哮从另一端炸响!沉重的蹄声伴随怒骂逼近!“篓子还是空的就敢偷懒?!活腻歪了?!”
雪妮丝瞬间弹起身,慌乱地向后疾退!就在同一刻!
“轰!咔嚓!”山羊头魔物沉重的铁蹄携着巨力踏碎了那片墨蓝色的冰面!冰屑四散!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清新感的空气扑面而来。
然而,冲至眼前的魔物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它巨大的鼻子没有丝毫异样的耸动!
“日落前二十筐!一筐不许少!”山羊头魔物暴躁地甩动长鞭,鞭梢抽在旁边裸露的黯晶石上,“啪嚓!”紫黑色的晶石碎裂,粉尘弥漫,呛得雪妮丝连连咳嗽。
“少一筐……”魔物狞笑,指着碎晶处,“就拿你的眼珠子来填!正好给别的废物醒醒神!”
雪妮丝的身体因恐惧与寒冷剧烈颤抖,声音细若游丝:“是……是……”
“没用的废物就欠收拾!”伴随着粗野的咒骂和蹄声,监工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只留下弥漫的紫黑烟尘与被踏碎的墨蓝冰片。
雪妮丝僵在原地,心脏仍在疯狂跳动。肩伤抽痛,矿石散落,任务重如山岳,监工随时可能折返。每一秒都悬于刀锋之上。
但是……
她慢慢低头,看向自己那双冻伤、脏污、伤痕累累的小手。目光最终落在了左手无名指那枚朴实的铜戒上。戒指边缘沾了些微粉尘,那指节处的温热仍未完全消失。
雪妮丝深吸一口气。那微弱的、潮湿的清新感仿佛还萦绕在鼻腔深处。耳边似乎还隐约回响着那难以确认的声音。
前世的病榻生涯,无尽的等待早已磨砺出超常的耐心和捕捉细微变化的能力。此刻,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压迫中,属于幕清阳的灵魂仿佛彻底苏醒,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冷静与洞察之火。
她再次低头,凝视着自己布满艰辛印记的小手,嘴角细微地牵动了一下。
“还能……继续活下去吗?”粗砺的小手拂过冰冷的脸颊,擦去冰屑与浮尘。她弯腰,毫不犹豫地再次握起那柄沉重的矿镐。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茫然,再一次,狠狠挥镐砸向那片刚刚被踏碎、但残留着墨蓝色冰痕的坚硬冰壁!
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更要……爬出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