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如同突然的出现，苏禾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上班不再收到他的信息，也不需要工作结束后去下城，有时路过闸机，他也不像幽灵般在我身后。恰逢接到新的第二生命，苏禾和苏樱便被我彻底抛在脑后。
需要我代替活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大概是乖乖女类型，才进入上城的她没有朋友，日记里写着同事请小组喝奶茶却单独遗漏她，中年的主管总在午休时邀请她喝咖啡，手掌不经意放在肩膀和内衣间的敏感处，最终因为一次迟到的责问自杀。
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年迈不擅长网络聊天的父母，一个花心的男性恋人，在我用冷淡语言回绝他们十几天后，再没有人寻找这个女孩。
当所有人忘记她时，便是第二生命的结束。我坐在昏暗的工位，看着女孩干净的列表，空洞感从我心中升起。
“你是死去还是活着？”苏禾的语言如毒蛇般在我脑中纠缠。
我感到好累，想邀请同事去喝杯酒，但发现他已经习惯我加班，早就披上雨衣离去。
我只好自己出门走走，在不知不觉中，我发现自己来到下城苏樱的门口。电灯并没有点亮。
我想象她还在垃圾堆翻找着食物，傍晚煮起一锅炖菜，周围是嬉闹的小孩，明黄灯光下是氤氲的雾气，这便是她的幸福。
我感到心情好了不少，我将身上的几块饼干放在她门口，准备离开。
但之前朝我要饼干的小孩突然急匆匆撞进我怀里，跌坐地上时，我看清了她抱着的草药，她也看清我的脸，“我还以为你知道苏樱姐姐快死了，不能嫁给你便不来了。”
“什么！”我已无暇顾及她的误解，“苏樱快死了？”
苏樱就躺在小屋中，借着垃圾堆的反光我看到了她乌青的嘴唇。很快我检查出了她的症状——细菌感染引起呼吸衰竭。看着她捡拾越来越差劲的食物我早有预料。
我握住苏樱已经无力的手，苏樱的眼睛有了神采，“你来啦？哥哥来了吗？他说要给我带好吃的蛋糕。”
这是我第二生命代替苏禾给她的许诺，我只能继续延续谎言，“他快来了，还买了蛋糕。”
“我好像等不了多久了，身体好轻。”
“蛋糕太大了，所以他走得慢。”我拿出个人终端，选中了附近的全部无人机运送药品，我愿意花光我的存款。
我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明白我的无耻在何处——我一直用他人的期待而活。我在残酷中伪装一份美好，直至燃尽最后一份热切。
苏樱的情况好了些，“我听到了脚步，是哥哥来了吗？”
“对，振作起来，你们要重逢了。”只要她病情稳定，我立刻带她去医院，穿越上城，丢掉工作也无所谓。
“哥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门打开了，我在“嘎吱”声中看向门口，小女孩抱着草药推开房门，她背后的垃圾山被月亮镀上一层银色光辉，如同一座座城市的坟墓。
我并未低头，但我知道怀中的苏樱死了。
我踉跄的走出去，看着重重向上堆叠的建筑，延伸至远处成为缩小的不灭灯火，我只剩一人了，我现在还算活着吗？我颓然跪倒在地，任凭雨水打湿我身体，“我叫程洙，工作是‘第二生命’……”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上城入口，看着身后流转的灯光，如恍然一场大梦。但苏禾蹲在我旁边，“苏樱也死了。”
他是人是鬼已经不重要，我艰难地坐起来，“我救不了她。”
“你有，你可以告诉她上下城真正的模样，而不是用‘第二生命’给她谎言。”苏禾居高临下。
“我作为‘第二生命’，减少了悲伤。”我重复卡西姆告诉我的。
“也许人需要悲伤，有困倦才有安眠，有伤痛才有治愈，他们本可以作出真实的选择，逃离，反抗，创造。”苏禾说，“而不是在谎言中腐朽。”
“我没有……”我早明白我做了什么，我维持着第二生命，维持着城市的美好。无数人在垃圾中等待亲人归来，或是努力想进入上城，这份虚假的期待才是上城辉煌灯光的源泉。
我不该奇怪看到苏禾，我应该奇怪为何没有更多鬼魂缠上我。我终于承受不住，瘫倒在地。
“程洙，如果你真的悔恨。”苏禾如宣读审判，“请让我死去，因为我想真正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