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失重感。然后是一种冰冷的、砸在脸上的触感。
煬澐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片无垠的沙漠之中。血红色的巨日依旧低垂在地平线上，将天空染成不祥的绯红，时间在这里仿佛彻底凝固。唯一的变化是，天空开始下雨。
不是温柔的细雨，而是冰冷、密集、带着某种沉重黏腻感的雨滴。它们无声地坠落，打在他的头发上、脸上、肩膀上，迅速浸透了他的衣服，带来刺骨的寒意。雨水冲刷着沙地，却并未形成水流，只是让原本干燥的沙砾变得深色、泥泞，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嗤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像是铁锈和雨水混合的沉闷气味。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除了沙丘，还是沙丘，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那轮诡异的红日相接。那个女孩不见了踪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之前那短暂的对话只是他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找到光……”他喃喃自语，重复着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光？哪里还有光？除了这仿佛永远不会落下的血日，整个世界都在雨水下变得灰暗、阴沉。
他该往哪里走？他又能做什么？
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独感攫住了他。他被困在这个荒谬、冰冷、寂静的地方，没有任何方向，没有任何希望。他甚至无法判断这个梦何时会结束，或者……它是否会结束。
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他身体的温度，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不能站在原地。必须动起来。
他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在泥泞的沙地里跋涉。每一步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几米的范围。整个世界只剩下雨声——或者说，是雨水击打在他身上和沙地上的、单调而压抑的噗噗声。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已经几个时辰。疲惫和寒冷几乎要将他吞噬。周围的景象没有任何变化，永恒的沙丘，永恒的血日，永恒的冷雨。
就在他的意识几乎要被这无尽的重复和生理上的不适折磨得涣散时，雨……突然停了。
不是逐渐变小，而是毫无征兆地，瞬间停止。
就好像有人关上了某个巨大的水龙头。
骤然的寂静比之前的雨声更令人窒息。煬澐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天空依旧是一片污浊的绯红，看不到云，也看不到雨停的迹象，仿佛刚才那场冰冷的降雨只是他的又一个幻觉。
但湿透的衣服和脚下泥泞的沙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不是幻觉般的模糊，而是像浸了水的油画，色彩开始晕染、流淌。沙漠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血日的红光与深色的沙砾搅合在一起，旋转、混合。
脚下的触感也在变化。泥泞的沙地似乎正在变得坚硬、平滑……
煬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身后不再是空旷的沙漠。而是一面墙——一面刷着半截绿色油漆、下半部分残留着各种模糊涂鸦的墙壁。墙上挂着一块有些歪斜的公告栏，玻璃橱窗里模糊地贴着几张纸，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他惊恐地环顾四周。
沙漠彻底消失了。
他正站在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熟悉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和粉笔灰的空气涌入鼻腔。两侧是紧闭的教室门，门上挂着班级号牌，数字却像是蒙着一层水汽，难以辨认。头顶的老旧荧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将他的影子在走廊地板上拉长、扭曲、又缩短。
这里是……学校？
他怎么会突然从沙漠到了学校？
眼前的走廊向前延伸，隐没在更深沉的黑暗中，看不到尽头。一种比沙漠更令人不安的、被禁锢的窒息感取代了之前的空旷和孤独。
这里太安静了。不像放学后的空旷，而是一种……死寂。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厚重的墙壁吸收殆尽。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鞋底踩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得有些吓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反复回响。
嘎吱——
旁边一扇教室的门，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有人刚刚推开了它一条小缝。
煬澐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绷紧，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门缝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等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那只是老旧门轴自顾自发出的呻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每经过一扇门，他都感觉那门板后的黑暗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
走了不知多远，前方走廊的拐角处，隐约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响。
不是门轴声，而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还有人？
煬澐的心提了起来，是敌是友？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拐角，屏住呼吸，慢慢探出头去。
拐角后的走廊段同样昏暗。他看到那里或站或坐，有着三四个人影。
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矮个子男生正蜷缩在墙角，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啜泣声正是他发出的。他看起来吓坏了。
旁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背对着煬澐的方向，看不清面容，但她站得笔直，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似乎正处于极度紧张和戒备的状态。
离他们稍远一点，靠近一扇窗户的地方，靠着一个身影。那是个身材瘦削的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旋转的灰雾，根本看不到任何景色。他的侧脸线条冷淡，似乎对眼前的状况和哭泣的同伴毫不在意，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疏离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气息。
这三个人，煬澐都没有在现实中的校园里见过。他们是谁？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就在煬澐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时，那个靠窗的男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拐角处的煬澐。
那是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瞳孔的颜色很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任何反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意味，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恐惧和迷茫。
男生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不像微笑，更像是一种……看到有趣事物的玩味。
他抬起手，不是打招呼，而是用一根手指，懒洋洋地、带着某种暗示地，指了指煬澐的身后。
煬澐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向，回过头。
刹那间，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在他刚刚走过的、原本空无一物的走廊深处，黑暗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那些身影极其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边缘不断闪烁着雪花般的噪点。它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人形的轮廓，正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一卡一顿的姿态，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慢慢地、沉默地逼近。
一种冰冷的、纯粹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寒风，从那些身影的方向弥漫开来。
蜷缩在墙角的男生发出了更高一声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呜咽。
高挑女生的身体绷得更紧了。
靠窗的男生收回了手指，重新插回兜里，脸上那点玩味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狩猎般的专注。
煬澐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东西……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