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彻底消散、融入永恒虚无的前一刹那,煬澐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朝着那道头发丝般细微的光痕猛撞过去。
没有预想中的坚硬阻碍,也没有坠入虚空的失重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过某种冰冷而粘稠的屏障触感,短暂得如同错觉。
紧接着——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额头上布满冰凉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真的经历了一场殊死奔逃。
那种被无形之物追逐、吞噬的冰冷窒息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久久不散。
窗外,天色微明。
晨曦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苍白的光带。
空气中弥漫着卧室特有的、安稳的尘埃气息。
书桌、衣柜、墙上的海报……一切熟悉的事物都安稳地待在原地,无声地宣告着现实的回归。
没有无尽的黑暗回廊。
没有放大扭曲的恐怖声响。
没有那些散发着纯粹恶意的幽影。
可是,那扇门……
煬澐抬手用力揉搓着僵硬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而干燥,没有沙砾,没有水渍。
然而,他的脑海中,那扇在绝对黑暗中凭空浮现的门,却清晰得如同刚刚亲眼所见。
那扇门古朴而陈旧,木质纹理清晰,门板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痕和岁月磨损的痕迹,与现代化回廊的光滑墙壁格格不入。
门缝下透出的那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感的金色光芒,如同绝望冰原上唯一的篝火,至今仍灼烧着他的记忆。
是它……在最后关头出现了,成为了他唯一的生路。
这绝不是巧合,更不是意识消散前的幻觉。
那感觉太过真实,太过具体。
门的触感,门把手的冰凉,推开时那轻微的阻力,以及门后那将他拉回现实的未知力量……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直到晨曦逐渐变得明亮,窗外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地响起,才勉强从那种惊魂未定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然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和疑惑,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整整一个上午,煬澐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课堂上的知识如同耳边风,完全无法进入他的大脑。
老师的讲解,同学的私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思绪始终被困在昨夜那个诡异的回廊里,困在那扇救命的门扉前。
那扇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它到底是什么?
午休时分,他随着人流机械地走向食堂,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熟悉的校园景象。
阳光明媚,操场上充满活力,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他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穿过教学楼大厅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旁边是美术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有人。
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向窗内,落在了靠窗的一个画架上。
那里摊开着一幅素描。
起初,他只是随意一瞥。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像被钉住一般,猛地停在了原地。
画纸上,用铅笔勾勒出的,是一扇门。
一扇古朴、陈旧、带着清晰木质纹理和岁月痕迹的门。
门板的细节,那些细微的裂痕和磨损,甚至门把手的形状……都与他昨夜在回廊绝境中看到的那扇门,惊人地一致!
仿佛画家曾亲眼见过那扇门,并且将它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中,再精准地复现在了纸上。
煬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
巧合?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荒谬的巧合?!
他猛地推开美术教室的门,冲了进去,径直跑到那个画架前,死死地盯着那幅素描。
距离越近,细节越是清晰,与他记忆中的门扉重合度越高。
甚至,在画面的角落,画家还用极细的笔触,在门缝下方,轻轻点缀了一抹极其微弱的、仿佛透出的……金色光晕。
这一刻,煬澐如遭雷击,浑身冰凉。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清晰得令人恐惧的焦点——那个总是沉默的女孩。
这幅画,一定是她画的!
只有她,总是带着那种神秘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只有她,会画出这些光怪陆离、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景象!
他猛地转身,冲出美术教室,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必须找到她,现在,立刻!
他需要答案!
终于,在图书馆后面一个僻静的小花园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独自坐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远处花坛里摇曳的不知名小花,眼神空茫而疏离。
煬澐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激动和恐惧,快步走了过去。
“你好!”
他唤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女孩闻声,缓缓转过头。
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
茫然。
是的,依旧是那种彻底的、完全的陌生感。
仿佛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也是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他站在她面前。
煬澐满腔迫切的话语瞬间冻结在喉咙里。
他预想过她的平静,她的冷淡,甚至她的拒绝回答,但从未想过,在如此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她依旧是这样的眼神。
“你……”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指着教学楼的方向。
“美术教室……那幅画,那扇门,是你画的吗?”
女孩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目光似乎飘远了一瞬,然后又落回他脸上,极轻地眨了眨眼,像是努力在回忆。
几秒钟后,她轻轻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我不太记得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缓,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煬澐滚烫的心头上。
“画过很多东西……可能吧。”
不太记得了?
可能吧?
煬澐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上前一步,迫近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质问。
“那扇门!古朴的,木质的,上面有裂纹的!门缝下面……好像还有光!你肯定画过!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
他顿住了,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
“……我梦到过一扇一模一样的门!就在一个很可怕的地方!这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女孩静静地听他说完,没有打断,也没有因为他的逼近而露出任何不适。
她等他的话音落下,才微微偏头,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被冒犯了的困惑,但更多的,还是一种礼貌的疏远。
“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墙壁。
“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或者,做了一个很……详细的梦。”
认错人了?
一个很详细的梦?
煬澐僵在原地,看着她那双干净得找不到一丝一毫伪饰和隐瞒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冰凉的荒谬感和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她的反应太自然了,自然到毫无破绽。
仿佛那幅画真的只是她随手而为的无数习作之一,早已被遗忘;仿佛他激动描述的、关乎生死的梦境,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呓语。
如果真是她画了那扇门,如果真是她在梦中以某种方式帮助了他,她为什么要如此彻底地否认?
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陌生和疏离?
困惑像荆棘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阵阵刺痛。
她还看着他,眼神里的淡漠似乎加深了一些,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你还有事吗?
煬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问不出任何话。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激动,在她那堵无形的墙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她重新低下头,将目光落回膝头的书页上,侧脸在树荫下显得安静而遥远,仿佛已经彻底关闭了所有沟通的通道。
煬澐独自站在原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显得格外刺耳。
他望着她,望着这个一次次出现在他诡异梦境边缘、却又在现实中一次次用茫然将他推开的女孩。
那扇救命的门扉影像,与美术教室里那幅细节惊人的素描,在他脑中反复重叠、交织。
第一次,他不再仅仅感到恐惧和迷茫。
一种清晰的、近乎确定的直觉,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苗,顽强地钻透了他心中的层层迷雾——
那绝不仅仅是噩梦。
那个沉默的女孩,与她笔下那扇神秘的门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深刻而诡异的联系。
这联系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恐惧依旧存在,但在这一刻,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好奇与不甘的探索欲望,如同暗夜中的星火,悄然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