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团由高度凝聚的冥府死气构成的卫士,猩红的“目光”如同凝固的血块,牢牢锁定了鲨酱。鲨酱能感觉到自己残破躯体下波塞冬微弱神力的悸动,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纯粹的死亡气息吹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她压垮时——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仿佛来自冥府最深处的叹息,撼动了这片绝对静止的空间。那两扇高达百丈、如同切割下来的黑夜般的沉重巨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没有光芒透出,门后是比广场更纯粹的黑暗。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从中流淌出来——那是比死亡更深邃的寂静,是万物归宿的冰冷,是连时间本身都为之冻结的永恒。
这股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瞬间让那两名死气卫士如同融化般消散,回归了广场的阴影之中。
门缝之后,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她并非高大如山岳,但当她出现时,整个冥府的黑暗仿佛都成为了她的背景与衬托。
她穿着一身样式古朴、如同由凝固的暗夜编织而成的漆黑长裙,裙摆流淌着若有若无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紫色纹路。她的面容隐藏在兜帽投下的深邃阴影中,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薄唇。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指节修长,皮肤是近乎透明的冷白,指甲却是纯粹的墨黑。
哈迪斯。冥界的化身,死亡的掌控者,唯一能与奥林匹斯山巅那位雷霆主宰分庭抗礼的神祇。她拥有主宰灵魂的能力,能够轻易左右低维生物的生死,同维存在一般不止一个灵魂体,但被哈迪斯吞噬灵魂后仍会出现虚弱期。
她并未走出大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如同冥府本身投下的一道剪影。然而,她的“目光”——那并非实质的视线,而是一种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意志——已经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鲨酱和她紧握的三叉戟上。
鲨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深渊更甚,瞬间渗透了每一片鳞甲,冻结了流淌的血液。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抵抗住在这目光下匍匐的本能。她艰难地抬起头,巨大的鲨瞳迎向那片门缝后的阴影。
“波塞冬的……眷族?”一个声音直接在鲨酱的意识中响起。这声音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寒铁摩擦,又像是冻土开裂。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是一个冰冷的陈述。“带着她的……遗骸?”
鲨酱深吸了一口饱含死亡尘埃的冰冷空气,胸鳍紧握着三叉戟,戟尖残留的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用意念,将自己的决心、波塞冬的陨落、以及那指向哈迪斯的最后遗言,凝聚成一道清晰而坚定的精神讯息,如同投向深渊的石子,朝着门内的身影传递过去。
精神讯息在死寂的广场上激起无形的涟漪,然后迅速被周围的黑暗吞没。
门内的阴影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意志如同探针,再次扫过鲨酱伤痕累累的躯体,扫过那柄光芒黯淡却蕴藏着不屈意志的三叉戟。
“力量?”哈迪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淡、却令人骨髓发寒的讥诮,“来自深海的遗民,你似乎并不理解你手中所持为何物,也不理解你正在向谁祈求。”
她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指向鲨酱紧握的三叉戟。那动作极其缓慢,却带着一种分割生死的威仪。
“波塞冬的三叉戟,海洋权柄的象征……纵使残破,亦是神格的碎片。”她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深埋冻土的岩浆般的波动,“你用它刺穿深渊的阻隔,抵达我的门前,证明你并非毫无价值的蜉蝣。”
鲨酱的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尾鳍无意识地绷紧。
“但是,”哈迪斯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冻结了鲨酱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每一种力量的获得,都需要付出与之符合的代价。这是冥府的铁律,是万物运转的基石。”
她的身影在门缝的阴影中似乎微微前倾,那冰冷的意志变得更加沉重,几乎要将鲨酱压垮:
“你以为,弑杀神王的力量,是凭着一腔悲愤与一件残破神器就能轻易获得的馈赠吗?”
鲨酱巨大的鲨瞳中闪过一丝不屈的火焰,她用意念嘶吼:[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向宙斯复仇!]
“复仇?”哈迪斯的声音里那丝讥诮更浓了,“渺小的动机。不过,你的决心……姑且值得一听。”
她交叠的双手放下了一只,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的墨黑指甲,仿佛在掂量一件货物的价值。
“事实上,你所寻求的‘力量’……”哈迪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被强大困扰的疲惫感,“此刻的我,亦非全盛。”
鲨酱一怔。
“看吧。”哈迪斯那只抬起的手,对着门外的黑暗虚空轻轻一划。
空间如同幕布般无声撕裂,显露出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法用常理理解的巨大空间,无数虬结、闪烁着微弱生命绿光的巨大根须盘根错节,构成了世界的“底部”。然而此刻,这生命的光辉正被一种粘稠、污秽、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所侵蚀、覆盖!
一条庞大到超乎想象的阴影,如同山脉般匍匐在根须之间!它有着如同黑曜石般嶙峋狰狞的鳞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喷吐出足以腐蚀空间的暗紫色吐息。它那覆盖着厚重角质层的巨大头颅,正贪婪地啃噬着一条最为粗壮的世界树主根!每一次啃噬,都伴随着根须的断裂、绿光的熄灭,以及整个空间不堪重负的、无声的哀鸣!
尼德霍格!啃噬世界树之根的暗黑巨龙!诸神黄昏的引信!
“它蚕食着世界的根基,”哈迪斯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当树根彻底断裂,黄昏降临,连同这冥府,连同我……都将归于混沌的虚无。我的大部分力量,正用于延缓它的啃噬,束缚它的行动……如同枷锁,也如同囚笼。”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鲨酱身上,那冰冷的意志中,第一次清晰地传递出一种名为“野心”的炽热火焰,虽然被深埋在永恒的寒冰之下:
“若能解决掉这头孽龙,我不仅能重获被牵制的神力,更能融合它那足以吞噬世界的暗黑精华……届时,超越宙斯,并非虚妄。”
鲨酱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超越宙斯!哈迪斯的野心,丝毫不逊于波塞冬!而尼德霍格的强大,仅仅是通过这空间投影传来的气息,就让她感到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那盘踞的阴影,如同绝望本身!
“正面突破,毫无胜算。”哈迪斯的声音打断了鲨酱的震撼,冰冷地陈述着事实,“它的鳞甲能抵御神力的冲击,它的吐息能湮灭空间,它的力量……近乎无穷无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鲨酱淹没。连哈迪斯都束手无策的敌人……
“但是,”哈迪斯的声音如同黑暗中亮起的一线微光,“它并非毫无弱点。”
鲨酱猛地抬头。
“世界树本身,”哈迪斯那苍白的手指指向被啃噬的树根,“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抗体’。它对尼德霍格的力量有着天然的、强效的抑制作用。正是这种抗体的存在,才让这孽龙千万年来未能真正得逞。”
鲨酱的思维飞速运转。
“然而,”哈迪斯的语气转冷,“不知为何,这种抗体的含量……正在以异常的速度锐减,低于了维持平衡的临界值。”
鲨酱瞬间明白了!波塞冬最后的指引!哈迪斯口中的“代价”!
“你的武器,”哈迪斯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鲨酱胸鳍紧握的三叉戟上,“波塞冬的三叉戟,曾是生命之海与毁灭之潮的平衡点。它的核心,能够汲取并容纳世界树根须中……最高浓度的‘抗体’!”
鲨酱的鲨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明白了!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
“将三叉戟,刺入被尼德霍格侵蚀最深的树根核心!”哈迪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它会汲取到足以致命的抗体!然后……”
冰冷的意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那投影中巨龙的阴影心脏:
“用那饱含抗体的戟尖,贯穿尼德霍格的心脏!抗体将瓦解它的核心,腐蚀它那近乎不朽的暗黑本源!这是唯一的胜机!”
鲨酱巨大的胸鳍死死攥紧了三叉戟的戟杆,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代价!这就是哈迪斯要求的代价!一场近乎自杀的、弑杀灭世巨龙的豪赌!
没有犹豫。鲨酱的头颅重重一点,瞳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我去。”
哈迪斯隐藏在阴影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很好。我会为你……打开通往树根的道路,并尽可能束缚它的行动。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便是永恒的长眠。”
话音落下的瞬间,哈迪斯抬起的那只手对着虚空猛地一握!
鲨酱脚下的黑色镜面广场,瞬间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强大的吸力传来,不容反抗!鲨酱只来得及将三叉戟护在身前,便被那漩涡彻底吞噬!
下一刻,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