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在冰冷粘稠的黑暗中挣扎上浮。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肉特有的甜腻恶臭,率先唤醒了澜新的感官。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她正深陷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粘稠的血潭之中。潭水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的铁锈与腐败气息。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潭中并非只有血水——无数腐烂发黑、肿胀变形的断肢残骸,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堆积成一座座令人心悸的小山丘!断手、断脚、扭曲的躯干、空洞的头颅……层层叠叠,浸泡在血水里,构成了这片空间唯一的“风景”。
天空是压抑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一轮巨大而妖异的血月悬挂正中,散发着不祥的、令人心神摇曳的微光。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一切,只有血水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更添诡异。
就在这片血肉泥沼的中心,在断肢山丘的环抱下,静静地摆放着一把纯黑色的藤椅。椅子的造型古朴而扭曲,仿佛由某种活着的荆棘编织而成,椅脚深深地浸泡在粘稠的血水里。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魔性的吸引力,如同深渊的低语,不断诱惑着澜新:坐下……休息……一切都将结束……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但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澜新如同被催眠的飞蛾,一步步涉过冰冷的血水和令人作呕的残骸,走向那把藤椅。
最终,她坐了下去。
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并非木质的坚硬,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柔软和……吸附感。
就在她坐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月的光影中析出,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不远处。
那是一个身形如同少年般的存在,但身体却是残缺的——左臂齐肩而断,右腿自膝盖以下消失,躯干上也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一尊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
他双脚悬空,离地寸许,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则的方式,向着藤椅上的澜新,缓缓平移而来。
随着他距离的拉近,澜新惊恐地发现,他身躯上的残破程度也在加剧!那些裂痕扩大、加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持续撕裂,边缘甚至开始剥落、消散成细碎的黑色粉尘!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深渊本身的威压感,随着他的靠近而不断增强,沉重地压在澜新的灵魂之上,让她几乎窒息!
更让她心沉谷底的是,她发现自己被牢牢地“焊”在了这把诡异的藤椅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体内的力量,无论是属于波塞冬的海洋神力,还是属于“令”的深邃本质,都仿佛被冻结、被抽空,完全无法调动!
“不必挣扎,外来者。”少年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沧桑感。他停在了澜新面前,仅存的右手抬起,凭空一握。
嗡!
空间微微扭曲,一柄造型奇特的银灰色长剑出现在他手中。剑身狭长,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剑脊上铭刻着繁复而古老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奇异纹章。纹章的核心,似乎是一枚微小的、流转着幽光的晶体。
少年自称“卡尔”,他将长剑轻轻递向无法动弹的澜新。
“带着它,去见柯罗诺斯。”他的声音如同命运本身的宣告,不容置疑。
澜新心中警铃大作!阿卡迪亚的危机、哈迪斯和阿波罗的险境、阿尔忒弥斯的重伤、伦琴的阴谋……这一切都迫在眉睫!她哪有心思在这里和一个诡异的残影玩什么传递信物的游戏?!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澜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挣扎。
卡尔那残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存的右眼平静地注视着澜新,仿佛洞穿了她所有的疑虑和恐惧。
“你现在,只能相信我。”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话音未落,卡尔那只仅存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上抬了抬。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澜新的四肢——双臂和双腿——如同被无形的、最锋利的空间之刃瞬间切割!瞬间脱离了身体,化作四截残肢,噗通几声掉落在下方的血潭之中,成为了那无数断肢山丘的一部分!
“啊——!”澜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并非因为神经的痛楚——神与令本无脆弱的人类神经系统,躯体损伤应能瞬间愈合,痛觉也是可以屏蔽的低级感受——而是因为一种更本质、更恐怖的流逝感!
断裂的伤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纯粹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向外倾泻!那并非构成躯体的神力,而是她存在的本源!仿佛四肢的断裂处,被强行打开了通往虚无的闸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存在感,正在飞速地流失,融入这片诡异的血潭!
她的躯体在断肢的瞬间便开始高速再生,新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凝聚。然而,流逝的能量却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新生的肢体苍白而脆弱,蕴含的力量微乎其微。
“你不属于这个世界,”卡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审判,“自然也不需要遵从这个世界的法则。你只是忘记了……那些原本应该刻在你骨子里的烙印,那些身处高位的存在才能拥有的……流淌在你身上、满含罪孽的血脉权柄。”
【虚妄】的干扰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持续侵蚀着澜新的记忆。荆门?阿卡迪亚?监狱?伦琴?哈迪斯?阿尔忒弥斯?阿波罗?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象?无数混乱的片段交织、冲突,难解难分,让她头痛欲裂,几乎无法思考。
卡尔转过身,残缺的背影对着澜新,望向天空中那轮巨大的、仿佛在缓缓搏动的血月。一声悠长、厚重到仿佛穿过了千万年时光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
“令的力量是绝对的……”他重复着柯罗诺斯曾说过的话,却缓缓摇了摇头,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我们没有办法去直接反抗这股灭世之力。即使是上位神明拼上性命……也只能护佑这宇宙短暂的一瞬。须臾之间万物而生,弹指之间万物凋零……这便是轮回。”
“我不明白!”澜新强忍着能量流逝带来的虚弱感和记忆混乱的眩晕,眉头紧锁,“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幻觉……它们就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我,篡改着一切……而我竟毫无察觉!”
卡尔没有回头,但他叹息的声音似乎解答了澜新的困惑。
原来,从澜新踏上荆朝土地的那一刻起,伦琴精心编织的【虚妄】之网就已经悄然张开。这位从阿卡迪亚返回的荆朝人,不可能错过荆朝建国庆典这个绝佳的舞台。在荆朝边界的驿站,他“偶遇”了澜新。澜新身上那不属于此界的、深邃而强大的能量波动,立刻引起了伦琴的警惕。他无法直接控制澜新,却能在她身上悄然种下【虚妄】的种子——一个潜伏的、能无声无息扭曲认知的锚点。
正是对澜新这个“变数”的监视和干扰,分散了伦琴对阿卡迪亚核心的注意力。才让阿尔忒弥斯能在【造梦者】A11项圈的影响下,几度挣脱【无心】的深层控制,短暂地恢复清醒!永恒之枪,也正是趁着伦琴分心于澜新的这段时间,由阿尔忒弥斯紧急送出,最终抵达了怜音和雅典娜手中!
而后来在荆朝监狱中,澜新与伦琴的“相遇”,便是那颗【虚妄】种子生根发芽、疯狂滋长的关键节点!伦琴利用那次接触,直接干涉了澜新的感知,篡改、覆盖了她进入荆朝后的一部分记忆,让她对“伦琴”这个人的认知、对之前经历的判断,都蒙上了虚假的色彩!
“雅典娜败了,孩子,”卡尔的声音带着悲悯,“阿尔忒弥斯和哈迪斯,同样未能幸免。如果不是怜音将自己封闭,沉沦在【虚妄】编织的梦境中,与她所幻想的雅典娜共度虚假的余生……手持四枚令轴(【无心】、【虚妄】、【公正】、以及怜音身上的【全知】)的伦琴,早已掌控荆朝,无人能敌!
索性怜音还尚存一点理智。
【无心】与【虚妄】的操控,如同无形的瘟疫,可以施加到每一个与令轴有过‘接触’的生命体上。除非……”卡尔顿了顿,“除非能从被控制者的‘内部’觉醒,打破幻象的桎梏,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他缓缓转过身,残破的身躯在血月下显得更加虚幻。他仅存的右眼,目光穿透混乱的澜新,仿佛看到了她灵魂深处沉睡的本质。
“而你,澜新,”卡尔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攥紧了仅存的拳头,眉头紧蹙,“你是特别的。你是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令轴’!你与我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应该来见我!在过去!在那场决定一切命运走向、最终归于虚无的战场中活下来!然后……”
卡尔的目光落在澜新手中那柄银灰色的魔剑上。
“亲手用这柄提尔锋(Tyrfing),斩断摩伊赖(Moirai)编织的枷锁!刺穿奥丁(Odin)的心脏!重塑这个世界的新生!”
呜——!
悲恸而沉郁的小提琴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随着琴音的弥漫,这个由卡尔意志维持的、不稳定的诡异空间,开始剧烈地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