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光。
然后是……鸟鸣?还有……食物的香气?
影竹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牵扯着全身陌生的酸痛。他艰难地撑开一条缝隙,朦胧的视野里,是陌生的、雪白的天花板。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
他转动干涩的眼球。
一张擦拭得锃亮的木桌板就在床边,上面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几碟清淡小菜,还有几颗水灵灵的、沾着晨露的鲜果。
安宁。祥和。
这感觉……太不真实了。
突然!
一片刺目的猩红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眼前的宁静!那红,是斗篷翻卷的暗红,是漫天血雨的红叶,是撕裂血肉的伤口!红袍人那冰冷轻蔑的嘴角,那双锁定他的、如同实质冰锥的目光,轰然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呃!”影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剧烈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刚复苏的感官。
血雨腥风,骸骨铺陈,长枪断裂的脆响,血肉被撕裂的剧痛……所有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南柯梦醒,恍如隔世。
“呜——”
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轻微而绵长的呼噜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梦魇。
影竹僵硬地转动脖颈,循声望去。
床边,一把简陋的木椅上,蜷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如同山涧清泉般纯净的颜色。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半边脸颊,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斑。
影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熟悉的轮廓,那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支撑他的容颜……
“螺羚……?”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用力摇了摇头,又使劲揉了揉酸涩发胀的双眼,试图驱散这过于美好的幻象。大脑一片混沌,仿佛宕机的机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我这是……在天堂吗?”
不知是窗外枝头麻雀愈发欢快的“吱喳”声,还是男子醒来时轻微的抽气和动作惊扰了少女的浅眠。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小巧的鼻翼皱了皱,发出一声慵懒的嘤咛。她缓缓地、带着未醒的迷糊劲儿坐直身体,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水蓝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然后,她那双还带着惺忪睡意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对上了影竹那双写满了震惊、迷茫与难以置信的眼眸。
“啊!”少女瞬间彻底清醒,小巧的嘴巴因惊讶而微微张开,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她猛地扑到床边,双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影竹盖在薄被上的手,声音带着急切和浓浓的鼻音:“阿影!你醒了?!太好了!身上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饿不饿?”
她像只受惊又欣喜的小鹿,湿漉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影竹,眼眶迅速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滚下泪珠来。
熟悉的关切,熟悉的语调,像暖流注入冰封的躯体。
“螺羚……”影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那温软的触感如此真实。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个动作牵扯到肩胛的肌肉,带来一阵清晰的酸痛,却让他更加确信这不是幻梦。“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个坏蛋!”螺羚一听这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带着哭腔,却又含着嗔怪,“这里是竹月镇啊!我不在这里,我还能在哪里呀?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吓死我了!”
“竹月镇……”影竹喃喃重复着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眼中的迷茫更深,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取代。“不可能……我明明……我不是死了吗?在战场上,埃尔伦萨……那个红袍的炼金师……他的红叶……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揭开血淋淋的伤疤,脸上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难以置信。这一切,美好得像一个精心编织、却随时会破碎的镜花水月。
螺羚看着他痛苦迷茫的样子,泪水流得更凶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手心。
那戒指造型古朴而神秘,主体是流转着月华般清冷光泽的银色金属,戒托上镶嵌着一颗水滴形的冰蓝宝石。宝石内部深邃无比,仿佛蕴含着整片浓缩的星空,此刻正散发着柔和而晶莹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
“是她救了你。”螺羚的声音带着敬畏,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掌心的戒指。
“初次见面,年轻的战士。”一个温柔、空灵、仿佛带着月下清泉回响的女性嗓音,清晰地直接在影竹和螺羚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戒指上的冰蓝宝石光芒也随之同步明灭闪烁。
“叫我塞勒涅就好。”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善意的询问,“螺羚小姐,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身体吗?这样方便说话一些。”
“嗯,好的,塞勒涅大人。”螺羚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将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左手的食指上。
就在戒指完全套入指尖的刹那——
嗡!
一道耀眼的、纯净无瑕的冰蓝色光芒骤然从戒指上爆发开来!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将墙壁、床单、甚至空气都染上了一层圣洁的蓝色,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浩瀚感。
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光芒敛去,站在床边的身影,已不再是那个邻家少女螺羚。
她头上戴着由纤细银丝和月牙形碎钻交织而成的环状流苏头饰,流苏末端坠着细小的冰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原本圆润的耳廓变得尖俏修长,透着精灵般的空灵。她的眉毛如远山含黛,线条优雅流畅,眼眸已化为新月的形状,瞳孔是比深海更幽邃的冰蓝色,明亮、深邃,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迷雾。肌肤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镶嵌有巨大水蓝色玛瑙的鎏金腰带,玛瑙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如同一面小小的明镜。如云的青丝不再是简单的披散,而是挽成了更为典雅繁复的样式,几缕发丝垂落香肩,一直流淌到那婀娜纤细的腰肢。一股淡雅清幽、如同空谷幽兰般的香气,悄然弥漫在空气中。
嗔笑沉鱼莞落雁,颦蹙闭月恼羞花。
这已不是凡尘应有的容貌,而是凝聚了月光精华、山川灵秀的神祇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