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12日
世界曾经和平过。
钟家鑫还能模糊地记起那段时光的残影——湛蓝如洗的天空下没有变异秃鹫盘旋,街道上充斥着喧闹的生命气息而非死寂,空气中弥漫的是食物的香气而非铁锈与腐肉的混合气味。孩子们的笑声,而非警报的嘶鸣,填满每一个黄昏。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像另一个维度传来的模糊回声。
变化始于人类永不满足的野心。大约十五年前,各国在表面和平的帷幕下,展开了新一轮军备竞赛。传统的核威慑已不足以满足某些决策者的野心,“高效”、“精准”、“低附带损伤”的生化武器研究被提上日程,在秘密实验室里加速推进。当时年仅二十岁、被誉为生物工程天才的钟家鑫,也被招募进其中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的计划。
他曾天真地相信,自己所从事的,是旨在强化人体、治疗绝症、创造更美好未来的伟大科学。
反对的声音一直存在,但被轻易地贴上“阻碍进步”的标签。国际会议上争吵不休,条约形同虚设。终于,十年前,一场蓄意的破坏行动或是灾难性的意外——真相至今被掩埋在废墟和谎言之下——导致多种处于试验阶段的生化剂泄漏,如同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迅速席卷全球。
这些药剂对人类的DNA效果微弱,却对地球上其他生物进行了疯狂而恐怖的再编写。动物、植物,甚至昆虫,开始了无法预测的变异。城市被疯长的植被撕裂,道路上奔走着外形狰狞、充满攻击性的变异生物,海洋中浮现出山峦般的阴影。温和的中立变种稀少而隐蔽,而更可怕的是,部分变异体开启了灵智,成为拥有极高智慧和高阶能力的存在,甚至传说中有能以一己之力影响区域气候、如同移动天灾般的巨兽。
人类从食物链顶端跌落,成为被狩猎的对象。文明在怪物的咆哮中迅速锈蚀、崩塌。
而可笑的是,带来这末日的人类,自身却几乎免疫了病毒的直接变异。他们只是……变得脆弱不堪。
绝望中,残存的人类势力非但没有停止危险的研究,反而更加疯狂地押注于此。既然外部生物变得不可控,那就创造可控的、忠于人类的生物兵器。“普罗米修斯计划”被重启并无限扩大。大量的人类被强制征召为实验体。很快,研究人员发现,男性身体对新的生化药剂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和崩溃反应,几乎百分百死亡。而女性,尤其是年轻少女,却展现出意想不到的适配性。
黑暗的实验失去了最后枷锁。无数女孩被秘密送入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研究所,经受着非人的改造。道德被扔进废纸篓,人命成了可消耗的实验数据。能从那地狱中存活下来的个体,万中无一。
而最终,只有七名少女,真正承受住了那狂暴的力量,稳定了下来。她们拥有着人类的外貌,却蕴含着足以对抗这个末世怪物的恐怖力量。她们是……成功的“产品”,也是被困于牢笼中最珍贵的“财产”。
钟家鑫曾是这一切的缔造者之一。他痴迷于技术本身,沉浸在实验室的微观世界里,对外面发生的惨剧知之不详,或者说,下意识地逃避去了解。他负责设计和优化部分基因序列,开发稳定药剂,利用捕获的变异生物样本研制增强剂和解毒剂。他的双手灵巧无比,能修理最精密的仪器,也能制造出巧妙的工具和小装置。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傻瓜。
直到三年前,一次偶然的外出任务,让他亲眼目睹了人间地狱。他所研发的药剂,他所改进的技术,最终制造出的不是救世的良方,而是无数少女的尸骸和摇摇欲坠的文明废墟。他试图在内部提出异议,甚至想要毁掉核心数据。
然后,他就被曾经的“同僚”们无情地抛弃了。在一次外出采集样本时,他被武装人员伏击,夺走了所有装备,被丢弃在危险的荒野区,任由变异怪物撕碎。
但他们不知道,或者说小看了这个常年宅在实验室里的男人。钟家鑫并非毫无准备。出于一个研究人员对“备份”的偏执,他早已秘密建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型地下基地,里面储存了部分研究资料、工具和物资。
他没有死。靠着对变异生物的了解和基地里的储备,他挣扎着活了下来。
三年过去了。2043年9月12日,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他要找到那七名仅存的、被囚禁在各个研究所深处的“怪物女孩”,将她们从无尽的痛苦和束缚中解救出来。
她们是灾难的结晶,也是他赎罪的唯一希望。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离他秘密基地最近,也是防卫相对最薄弱的第七研究所。情报显示,那里关押着代号“赢寂”的实验体。
一个拥有超人体能和无双自愈能力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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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3年9月12日,傍晚18:27
地下基地的空气带着永恒的金属锈味和机油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通风系统嗡嗡低鸣,勉强循环着沉闷的空气。
钟家鑫坐在工作台前,屏幕上流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结构图。台面上散乱地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半成品的机械零件、以及几支散发着幽幽荧光的药剂。一支造型奇特的腕戴式仪器正在被他进行最后的调试,透明导管内流淌着淡蓝色的液体。
他的面容比三年前沧桑了许多,胡茬凌乱,眼窝深陷,只有那双透过护目镜的眼睛,依旧闪烁着专注而锐利的光芒,紧盯着屏幕上的第七研究所结构图。那是他凭借记忆和零碎情报拼凑出来的,可能漏洞百出,但他没有更多时间了。
“第七区……外围巡逻队每三十分钟一轮换……内部传感激光网频率122.7赫兹……通风管道最窄处约三十五厘米,但有次声波震动预警……”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模拟着潜入路线。
最大的不确定因素,是“赢寂”本身。关于她的数据很少,只知道她编号S-07,外表维持在14-15岁的人类少女模样,但身体机能测试数据夸张到如同传说中的超人,并且拥有近乎不死的自愈因子。性格评估写着:“极度不稳定,具有高度危险性,需严格控制。”
一个被当作武器制造和囚禁的孩子。钟家鑫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他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孤独。
他调出一张极其模糊的监控截图。画面中是一个穿着白色拘束服的瘦小身影,蜷缩在空旷房间的角落,苍白的头发散落着,看不清面容。她的手脚都戴着沉重的特制镣铐。
就是这张图片,促使他决定第一个来找她。那种彻底被剥夺自由的姿态,刺痛了他内心深处仅存的良知。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从头顶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整个地下基地微微震动,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
钟家鑫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指如闪电般在控制台上一按。主屏幕上的结构图立刻切换成基地外围的监控画面。
画面剧烈晃动,雪花点密集。但在其中一个镜头中,一个巨大的、覆盖着暗绿色鳞片的狰狞头颅正堵在基地的隐蔽入口处,布满獠牙的巨口不断啃咬着加固的合金门板!另一只镜头捕捉到一条如同巨型钢鞭般的尾巴,正猛烈抽打着入口周边的岩壁,引发阵阵碎石塌方。
“该死!是‘裂地蜥蜴’!怎么会被它找到这里?”钟家鑫低骂一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种变异生物嗅觉灵敏,性情凶猛,擅长挖掘和破坏地下结构。他的基地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
“警告!外围防御层完整性下降至65%!预计将在7分12秒后被突破!”冰冷的电子警报音响起。
不能再待下去了!一旦主门被突破,整个基地都会暴露在荒野的危险之下。他必须立刻离开,并且……启动自毁程序。这个基地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心脏猛地一沉。这个基地是他三年的心血,是他赎罪计划的基础。但此刻,没有犹豫的时间。
他的动作快得带出了残影。抓起刚刚调试好的腕戴仪器——他称之为“稳定器”,能释放特定频率的能量场,理论上可以对实验体起到一定的安抚和稳定作用——迅速戴在左手腕上。同时,他将工作台上几支最重要的药剂和一把高频粒子切割匕首插入战术背心的卡槽内。一个装满基础工具和应急物资的背包早已准备就绪。
“警告!完整性45%!”
头顶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入口的合金门已经明显向内凸起变形。
钟家鑫背好背包,深吸一口气,冲到了基地另一侧的紧急逃生通道口。这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管道,通往一公里外的一个伪装出口。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里,那只丑陋的巨兽的眼睛正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里面。他猛地按下了墙上的红色按钮。
“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三分钟。”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狭窄的逃生通道,手脚并用地快速向上攀爬。冰冷的金属梯硌得手心生疼,但他丝毫不敢减慢速度。
身后下方,传来基地内部设备过载的嗡鸣声,以及那只怪物更加狂躁的撞击和嘶吼。
两分五十秒后,当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头顶沉重的伪装盖板,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而充满辐射尘的空气时,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
“轰——!!”
地面微微下沉,冲击波裹挟着尘土从逃生口喷涌而出。他迅速盖回盖板,趴在地上,感受着身下土地的震动逐渐平息。
他站起身,望向基地的方向,那里已经塌陷成一个小坑,冒出缕缕青烟。他经营了三年的巢穴,连同里面那只倒霉的裂地蜥蜴,一起化为了乌有。
除了身上的装备,他一无所有了。
夜幕正在降临,荒芜的旷野上,远处传来各种变异生物的嚎叫,此起彼伏,充满了饥饿与威胁。寒风卷起沙尘,抽打在他的脸上。
钟家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多功能仪表,确定了第七研究所的方向。距离大约一百二十公里,徒步需要穿越极度危险的区域。
他没有时间沮丧。每拖延一秒,那些女孩就可能多受一秒的苦。
拉紧了防尘面罩和风帽,握紧了手中的切割匕首,钟家鑫迈开脚步,融入了这片残酷的末世荒野。
他的拯救之路,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血腥与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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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第七研究所的路程远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夜晚是变异生物最活跃的时刻。钟家鑫依靠着对它们习性的了解和腕表上微弱的生物雷达信号,一次次惊险地避开狩猎的怪物群。实在无法避开时,他只能战斗。高频粒子匕首能轻易切开大多数变异生物的甲壳和肌肉,但他尽量避免缠斗,每一次战斗都会消耗宝贵的体力和时间。
一次,他被三只迅捷的“剃刀野犬”包围,小腿被它们的利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忍着剧痛,用匕首解决掉它们,然后立刻躲进一个废弃的排水管道,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凝胶和绷带处理伤口。凝胶是用变异火蜥蜴的分泌液提炼的,效果强劲但也带着灼烧般的刺痛。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处理完伤口,他不敢过多停留,吞下一颗高能量压缩口粮,继续一瘸一拐地赶路。
他还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酸雨。具有腐蚀性的雨滴烧穿了他的外套,在皮肤上留下红色的斑点。他找到半截坍塌的混凝土墙躲避,看着地面冒起丝丝白烟。
孤独、疲惫、疼痛、危险……这一切都在折磨着他的神经。但每当他快要支撑不住时,脑海中就会闪过那张模糊的截图——那个蜷缩着的、戴着沉重镣铐的瘦小身影。
是他和像他一样的人,把她变成了那样。
这份罪孽,必须由他亲手偿还。这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2043年9月14日,凌晨04:11
经过一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跋涉和数次生死搏杀,钟家鑫终于抵达了第七研究所外围。
他潜伏在一处乱石堆后,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目标。
研究所如同一只巨大的金属甲虫,匍匐在荒凉的山坳中。高墙电网林立,墙头上有着明显的巡逻通道和自动炮台。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刀锋,一遍遍切割着围墙外的地面。几个出入口都看起来厚重无比,闪烁着红色的安全警示灯。
防卫极其森严。
这还只是外部。内部的情况只会更加凶险。
钟家鑫没有贸然行动。他利用望远镜的摄像功能,仔细记录下探照灯和巡逻队的移动规律,寻找着可能的漏洞。同时,他激活了腕表上的一个探测功能,小心地扫描着围墙附近的能量波动。
“红外感应网、震动传感器、还有……生物扫描屏障。”他低声分析着,眉头紧锁。强行突破几乎不可能,就算能解决掉巡逻队,也会立刻触发警报,然后被自动炮台打成筛子。
唯一的希望,是他记忆中那条已经废弃的、用于排放实验废料的旧管道。那是几年前的设计,他不知道是否还存在,或者是否也被纳入了防御体系。
他小心翼翼地绕着研究所外围移动,避开灯光和巡逻路线,寻找着记忆中的位置。
一小时后,在一片被枯藤和碎石掩盖的山壁下,他找到了。
管道口直径约半米,覆盖着生锈的铁栅栏,里面黑洞洞的,散发着淡淡的化学药剂异味。栅栏上的锁早已锈死。
钟家鑫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拿出粒子匕首。调整输出功率至最低,匕首尖端发出细微的嗡鸣,接触到锈蚀的锁扣时,金属无声无息地熔断。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栅栏,尽量不发出声音。
管道内部狭窄、潮湿,布满了黏滑的污垢。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腕表上的照明灯,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管道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他只能匍匐前进,冰凉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衣服。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爬行的摩擦声。他不时停下,用腕表探测前方是否有能量陷阱或监控设备。
这条废弃管道似乎被遗忘了,一路畅通无阻。爬行了不知道多久,根据腕表的计步和方向显示,他应该已经深入研究所的地下区域。
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金属网格。他关掉照明,小心地靠近。
网格下方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堆放着一些废弃的仪器和杂物,看起来像是个废弃仓库。空气循环系统的低沉嗡鸣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他用匕首切开网格,轻巧地跳了下去,落地无声。他迅速躲到一个巨大的废弃设备后面,警惕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确认没有监控和危险后,他稍微松了口气。第一步,潜入成功。
但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他需要找到赢寂被关押的具体位置,并避开研究所内部的管理者和武装守卫。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仪器——一个小型的信号拦截和地图绘制器。将其接入附近一个裸露的电源接口,仪器屏幕亮起,开始尝试捕捉研究所内部的网络信号并进行解密。
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钟家鑫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动静。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交谈声!
“……B区的净化系统需要维护,主管催得很紧。”
“知道了,明天就安排人手。对了,‘那个’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不过昨天测试的时候又差点失控,伤了两个研究员。真是怪物……”
“小声点!不想活了?看好她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声音逐渐远去。
钟家鑫的心跳加速。“那个”?很可能就是指赢寂!他们提到了B区。
这时,手中的仪器屏幕一闪,成功破解并下载了研究所部分内部结构图和实时监控盲点图!虽然很多区域权限不足无法显示,但足够他规划路线了。
他快速浏览着地图。B区是生物样本隔离观察区,防卫等级极高。关押重要实验体的区域,通常有独立的监控和守卫系统。
路线清晰地在他脑中形成。他拔出仪器,收拾好背包,如同幽灵般溜出仓库,按照地图的指引,向着B区快速而安静地移动。
研究所内部的通道错综复杂,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苍白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生物实验室的独特气味。他避开主通道,利用通风管道、维修通道和监控盲点不断深入。
偶尔有研究人员或守卫经过,他都提前躲藏起来。他的动作轻盈而精准,如同演练过无数次。三年的荒野求生,将曾经笨拙的研究员磨练成了潜行的大师。
越靠近B区,守卫越发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穿着全覆盖式动力装甲的守卫手持能量步枪,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关键通道口。
钟家鑫躲在一个通风口后面,眉头紧锁。硬闯是死路一条。他观察着守卫的换班节奏和视线范围,目光最终落在了头顶复杂的通风管道系统上。
虽然危险,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小心翼翼地撬开通风口的栅栏,钻了进去。管道内更加狭窄,但他凭借相对瘦削的身材,勉强能够爬行。他根据记忆中的地图,朝着B区核心方向一点一点前进。
管道内回荡着各种机器的低鸣和远处模糊的人声。他爬过一个个通风口,下方有时是忙碌的实验室,有时是空无一人的走廊。
终于,他到了一个标注为“B-07”的通风口。根据地图显示,下方就是这个隔离区最重要的观察室。
他透过栅栏的缝隙向下望去。
那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房间很大,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冰冷的银白色金属。房间内部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只有在房间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强化玻璃容器。
容器里注满了淡蓝色的维持液。
一个瘦小的少女,双手抱膝,蜷缩在容器底部。
她穿着白色的无菌拘束服,四肢和脖颈都被厚重的金属环箍住,连接着容器内壁伸出的无数管线。苍白色的长发如同枯萎的水草,在液体中缓缓飘动。她低着头,脸埋在膝盖里,看不清容貌。
她一动不动,像是沉睡,又像是一件被精心保管的物品。
玻璃容器外,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监控仪器,屏幕上跳动着她的生命体征数据。旁边还有一个控制台,上面布满了指示灯和开关。
整个场景冰冷、压抑,充满了非人的异样感。
这就是赢寂。S-07。
钟家鑫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痛和愤怒。他们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的?把她像标本一样泡在罐子里?
就在他努力平复情绪,思考如何突破这最后的防御时,房间的气密门嘶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长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冷漠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
是第七研究所的主管,李明远。钟家鑫认得他,一个为了数据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任何人的冷酷科学家。
李明远走到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
容器内的液体开始缓缓排空。那些连接在少女身上的管线自动脱落收回。
当液体彻底排干后,玻璃罩无声地向上滑开。
冰冷的空气涌入容器,少女似乎被惊动了,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钟家鑫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稚嫩的脸庞,苍白得几乎透明,五官精致却毫无生气,如同人偶。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空洞的、没有焦距的绯红色眼眸。她的眼神一片虚无,仿佛什么都没有看,也什么都不在乎。
李明远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实验器材的编号:“S-07,活性测试时间到。配合指令。”
少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漠然地望着前方的空气。
李明远对守卫使了个眼色。一名守卫走上前,拿出一根高压电击棒,毫不犹豫地捅在少女的肩膀上!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少女喉咙里挤出。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绯红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又回归死寂。被电击的部位皮肤瞬间焦黑,但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站起来。”李明远命令道。
少女沉默地、缓慢地,依言站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仿佛每一个指令都需要耗费她巨大的力气。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展示你的能力。目标,测试假人。”李明远指向房间一侧突然升起的金属假人。
少女转过头,看向假人。她的眼神依旧空洞。
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几乎炸裂钟家鑫的耳膜!
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闪过,那个加固的金属假人就像被一枚高速穿甲弹击中一样,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地扭曲的废铁!
而少女,已经回到了原地,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有她脚踝镣铐上冒出的缕缕青烟,证明刚才那恐怖的爆发真实发生过。
她的呼吸甚至都没有丝毫紊乱。
李明远在记录板上写着什么,似乎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破坏力评级S级。速度评级S级。自愈能力观测中,评级S级。稳定性……”他瞥了一眼少女空洞的表情,“C级。仍需加强控制。”
写完,他挥了挥手。“测试结束。归位。”
守卫再次上前,用电击棒驱赶着少女回到玻璃容器底部。少女顺从地蜷缩回去,再次抱紧膝盖,将脸埋了起来。
玻璃罩落下,淡蓝色的维持液再次注入,将她淹没。
李明远带着守卫转身离开,气密门再次关闭。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嗡声。
通风管道里,钟家鑫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畜生!
那些冰冷的测试数据,根本无法形容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足以令人战栗的恐怖力量,更无法形容那双绯红眼眸深处令人心疼的死寂和麻木。
她不是武器!她是个被折磨得失去了灵魂的孩子!
救她出去!必须立刻救她出去!
愤怒和急切冲刷着他的大脑。他仔细观察着房间的结构、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仪器的布局。
玻璃容器是最高强度的防弹玻璃,连接着独立电源和警报系统。强行破坏肯定会触发警报。控制台是唯一的方法。
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钟家鑫如同石雕般潜伏在通风口后,眼睛死死盯着下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会终于来了。
房间的气密门再次打开。这次只有一名研究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似乎是来进行例行维护或者添加营养液。他走到控制台前,背对着通风口,开始操作。
就是现在!
钟家鑫无声地撬开通风口栅栏,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落下,落地瞬间一个翻滚卸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瞬间暴起,左手从后方猛地捂住那名研究员的嘴,右手的粒子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别动,别出声。”钟家鑫在他耳边低声威胁,声音冰冷,“按我说的做,否则立刻死。”
研究员身体猛地僵住,托盘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点头。
“解除容器的安全锁,打开它。”钟家鑫押着他走到控制台前。
研究员颤抖着手,在控制台上操作了几下。屏幕上显示安全锁解除,玻璃罩缓缓升起,维持液再次开始排空。
“还……还需要身份验证卡……”研究员结结巴巴地说。
钟家鑫从他胸前拽下身份卡,刷了一下。绿灯亮起。
液体排干,玻璃罩彻底打开。
钟家鑫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研究员的颈侧,后者软软地瘫倒在地,昏迷过去。
他立刻跃上容器平台,冲到蜷缩着的少女身边。
“赢寂?”他尝试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少女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钟家鑫看到她那苍白瘦弱的身体和沉重的镣铐,心中又是一痛。他拿出粒子匕首,调整功率。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我这就弄断这些枷锁。”
他小心地将匕首靠近她脚踝上的金属环。高频粒子流轻易地熔断了特制的合金。然后是手腕上的,最后是脖颈上的。
所有的束缚都被解除。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身体的自由,微微动了一下,再次缓缓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绯红色眼眸,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钟家鑫。
没有感激,没有疑惑,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仿佛在凝视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钟家鑫伸出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没事了,赢寂。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看了几秒。
然后,她做出了反应。
她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纤细的、刚刚获得自由的手。
然而,下一秒,那只手并非搭上钟家鑫的手掌。
而是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猛地攥紧成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直轰向钟家鑫的胸口!
那速度快到极致,力量大到恐怖!拳风甚至压得钟家鑫呼吸一滞!
死亡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反应!钟家鑫一直戴在左手腕的“稳定器”猛地亮起刺眼的蓝光!一层微弱但高频振动的能量场瞬间在他身前展开!
“嗡——!”
少女的拳头狠狠砸在能量场上!
如同重锤敲击在洪钟上!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空间内炸开!
钟家鑫整个人如同被卡车撞中,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左手的稳定器屏幕瞬间爆裂,冒出黑烟,彻底报废。那仓促展开的能量场几乎被一击打散!
而少女,依旧蜷坐在原地,缓缓收回了拳头。她偏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墙上滑落、痛苦咳嗽的钟家鑫,仿佛只是拍飞了一只打扰她的苍蝇。
剧痛席卷全身,钟家鑫感觉自己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他挣扎着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女。
这就是……S级的力量吗?没有稳定器,他刚才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而更让他心沉的是她眼中的那片死寂。她不认识他,不信任他,甚至可能不理解“解救”的含义。她只是依照被“测试”时养成的本能,对任何靠近的、可能带来痛苦的存在,发动最凶狠的攻击!
警报!必须已经触发了!远处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和密集的脚步声!
没有时间了!
钟家鑫忍着剧痛,艰难地爬起来。他看着再次低下头、将自己封闭起来的赢寂,又看了一眼冒着黑烟的稳定器。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
他擦掉嘴角的血,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再次向她靠近,但这一次,速度更慢,动作更加清晰,双手摊开,表示自己没有武器。
“赢寂……”他声音嘶哑,忍着胸口的剧痛,努力让每一个字都清晰,“看着我。”
少女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听得见!”钟家鑫提高了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我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知道你很痛苦!害怕!不相信任何人!”
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已经到门外了!
“但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钟家鑫!我的名字是钟家鑫!”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将自己残存的意志力灌注在话语中,“相信我!就这一次!跟我走!”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过不同——没有冷漠的命令,没有残忍的电击,只有焦急、痛苦和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名为“恳求”的情绪。
少女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再次,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的绯红眼眸,再一次,看向了钟家鑫。
这一次,在那片虚无的死寂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气密门传来被暴力破解的刺耳声响!红光疯狂闪烁!
“在裡面!抓住他!”
门,就要被打开了!
钟家鑫不再犹豫,猛地向前一步,不顾一切地伸出手,不是要拉她,而是直接将她那轻得吓人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
“抱紧我!”他在她耳边吼道。
与此同时,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早已从背包拿出的一枚球状装置狠狠砸在地上!
“砰!”
一声闷响,浓密至极的白色烟雾瞬间爆发出来,充斥了整个房间,隔绝了一切视线!
是强效烟雾弹!利用变异墨鱼的分泌物制成!
“咳咳!是烟雾!小心!”
“开启热成像!”
门外传来守卫混乱的喊声和咳嗽声。
浓烟中,钟家鑫紧紧抱着怀里冰冷而僵硬的少女身体,猛地冲向房间另一侧——那个他早已在地图上注意到的、用于紧急输送实验废弃物的管道口!
他用粒子匕首瞬间熔断锁扣,一脚踹开厚重的阀门!
身后,传来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声!
他毫不犹豫,抱着赢寂,纵身跳进了那漆黑一片、不知通往何处的垂直管道!
身体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
怀中的少女依旧僵硬着,没有任何回应。但这一次,她没有攻击他。
钟家鑫死死抱着她,在黑暗中下坠,背后是追兵的喧嚣和警报的嘶鸣,前方是未知的危险与黑暗。
但他的心中,却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他救到她了。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他的赎罪之路,和她的自由之路,在这一天,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