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14日
凌晨 04：29 至 清晨 06:18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绝对的黑暗包裹着他们，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和皮肤与粗糙管壁偶尔摩擦带来的灼痛，证明着他们正以可怕的速度坠向未知的深渊。
钟家鑫的双臂如同铁箍，死死将赢寂冰冷而僵硬的身体护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骨骼轮廓，轻得仿佛一具空壳。另一只手徒劳地在黑暗中抓挠，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减缓下坠的支点。但管道内壁湿滑黏腻，布满了厚厚的、难以形容的化学污垢和生物粘液，根本无法借力。
怀中的少女没有丝毫声息，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近乎停滞。她就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任由地心引力拉扯着，坠向命运的终点。
“该死……必须做点什么！”钟家鑫咬紧牙关，鲜血的铁锈味在他口腔里弥漫开。急速下坠带来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胸腔，肋骨断裂处的疼痛变得尖锐起来。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赢寂或许能凭借那非人的体质幸存，但他自己绝对会在撞击中变成一摊肉泥！更可怕的是，管道底部很可能不是堆积物，而是正在运转的粉碎机、强酸池或者高温焚化炉！
大脑在极度恐慌中飞速运转，拼命回忆着第七研究所的结构蓝图。这条紧急废弃物处理管道，根据旧版设计图，应该直通地下近七十米深处的综合处理池！这个高度，足够摔死他十次！
他的左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和刺痛！是那已经屏幕爆裂、冒着黑烟的“稳定器”！表壳破损处，紊乱的蓝色电弧正在疯狂跳跃，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刚才硬接了赢寂那毁天灭地的一拳，大部分能量并未完全消散，而是被这精巧的仪器勉强吸收储存，此刻正在内部疯狂冲突，濒临彻底爆炸的边缘！
一个极其冒险、近乎自杀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钟家鑫的脑海！
没有时间权衡利弊了！
他猛地将剧烈震颤、随时可能爆炸的稳定器狠狠砸向自己战术背心左胸位置的一个特殊接口——那是他为自己这套装备设计的、用于紧急情况下外接不稳定能源的应急接口！
“啪嚓——嘣！”
稳定器外壳彻底碎裂，内部狂暴紊乱的能量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涌入战术背心！
“警告！侦测到未知高能量流涌入！超出安全阈值300%！缓冲系统过载！能量导管即将熔断！”背心内置的微型电脑发出尖锐到破音的警报，几个指示灯瞬间烧毁冒烟。
就是现在！
钟家鑫咆哮一声，在半空中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猛地扭转身形，硬生生将自己旋转到下方，将赢寂更严密地护在怀中。他同时用几乎痉挛的手指，狠狠按下了背心侧面一个鲜红色的、平时绝不敢触碰的 override （强制 override）按钮！
“嗡——轰！！！”
战术背心背部两侧，两个原本设计用于短距滑翔缓冲的辅助推进喷口，猛地喷出两股极其不稳定、狂乱闪烁、粗如手臂的靛蓝色能量流！这根本不是可控的推进，而是一次灾难性的能量倾泻，是濒临爆炸的稳定器与背心推进系统结合后产生的剧烈失控！
巨大的、野蛮的反向冲击力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钟家鑫的背部和内脏上！
“噗啊——！”他感觉自己的脊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捏攥揉搓，眼前金星乱冒，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下坠的速度陡然减缓了一瞬，但这狂暴的“刹车”方式代价巨大！失控的能量流疯狂冲刷、烧蚀着管道内壁，激起大片大片的火花、熔化的金属液滴和四处飞溅的碎石！整个管道剧烈震动，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这完全是一次发生在管道内的定向爆炸！
“砰！！！”
最终，残余的冲击力还是让他们重重地砸落在地！
巨大的撞击声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回荡。钟家鑫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片刻意识，又在下一秒被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强行拉回现实。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左腿了，右臂也传来钻心的疼痛。背部一片滚烫麻木，推进装置显然已彻底报废，甚至可能熔毁在了他的背上。战术背心多处破损，冒出呛人的黑烟。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摔在了一堆相对“柔软”的物体上——那是由多年积累的实验废弃物、破损的仪器零件、凝固的生化废料、甚至是一些无法辨认的有机残骸堆积而成的巨型垃圾山。这恶臭的缓冲垫吸收了最致命的冲击力。
不幸的是，撞击力依然惊人，他们如同炮弹般深深砸进了垃圾堆深处。各种尖锐的金属边角、破碎的玻璃、扭曲的塑料断口，瞬间划破了钟家鑫本就破损的衣物，在他身上添了无数道新的伤口。冰冷的、成分不明的粘稠液体浸透了他的衣服，紧贴皮肤，带来刺痛和麻痒感。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特别是胸口，痛得几乎让他再次晕厥。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还活着，这本身就像一个奇迹。
怀里的赢寂似乎也被这剧烈的震动惊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尘埃落定声掩盖的闷哼。这是她除了测试时痛苦的呻吟外，发出的第一个近乎自主的声音。
钟家鑫顾不上自己几乎散架的身体，急忙低头，借助垃圾堆缝隙中透出的、来自顶部管道口的微弱红光（警报灯的光），查看她的情况。
少女依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苍白色的长发沾满了黑灰色的污秽，黏在脸颊和额头上。那双空洞的绯红色眼眸在绝对的昏暗中，竟然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夜行动物般的莹莹光泽，让她能勉强视物。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那片死寂的虚无似乎被撞开了一丝裂隙，流露出极淡的……困惑？
她看起来完全没受伤。刚才那足以让普通人死十次的撞击和坠落，对她而言仿佛只是轻微地颠簸了一下。甚至她身上那件白色的拘束服，除了脏了之外，也并无明显破损。
“你……没事就……”钟家鑫想说话，却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喉咙里全是血沫。他试图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结果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尝试移动身体，想要从这令人窒息的恶臭垃圾堆里挣脱出去，但稍微一动，肋部、背部、左腿的剧痛就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左腿大概率骨折了，右臂也可能是严重扭伤或骨裂。
然而，比身体剧痛更紧迫的是——他们并未脱离危险！
头顶上方，远远地传来了模糊却清晰的嘈杂人声、奔跑声和更加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数道明亮的手电筒光柱在管道口晃动，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下方。
“确认坠落！目标落入B-7废弃物处理池！”
“立刻封锁所有地下出口！特别是三号焚化炉和酸液池通道！”
“启动管道内二级防御协议！高压电弧网全覆盖模式！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主管命令：必要时可彻底摧毁处理池，以绝后患！”
冰冷的命令声透过管道层层传来，带着致命的杀意。
高压电弧网！彻底摧毁！钟家鑫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知道研究所那些人的作风，为了保住秘密，他们绝对做得出来！这条管道根本不是逃生之路，而是另一个绝命陷阱！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强烈的责任感压倒了身体的剧痛。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用还能稍微活动的右臂，艰难地扒开周围沉重滑腻的垃圾，试图清理出一点空间。恶臭几乎令人晕厥，各种难以形容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赢寂依旧安静地待在他怀里，没有帮忙，也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在昏暗中微光闪烁的眼睛，看着他如同濒死野兽般艰难而徒劳的动作，像是在观察一个无法理解的奇特现象。
“赢寂……”钟家鑫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烧红的烙铁，“听着……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说话断断续续，肺叶如同破风箱，“上面的人……很快就会下来……或者……有更坏的东西……你能……自己动吗？”
他尝试松开一些手臂的力量，示意她自己站起来。
少女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微微摇晃了一下，那双纤细的、刚刚获得自由的腿试图踩踏脚下的垃圾，却根本无法找到重心，肌肉似乎因为长年的拘束和浸泡而萎缩无力，眼看就要软倒下去。
钟家鑫连忙再次用力抱住她，这个动作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看来……不行……”他绝望地意识到现状。自己的力量在坠落和撞击中几乎耗尽，还带着多处重伤，抱着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快速移动。
怎么办？！
他的目光如同困兽般焦急地扫视四周。微弱的光线下，他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地下处理池空间，直径可能超过三十米。他们坠落的管道口在十几米高的侧壁上。脚下是深不见底、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处理池的底部边缘，连接着几条更加粗大的、直径接近两米的金属管道，如同巨兽的喉咙，通向更深、更黑暗的地下，那里可能是粉碎机、强酸池或者焚化炉的入口，散发着更浓烈的死亡气息。空气污浊不堪，混合着化学溶剂、腐败有机物和臭氧的味道。
唯一的生机，在他目光扫过对面池壁时骤然出现——那里有一个突出池壁约半米宽的金属检修平台，平台一侧嵌着一道狭窄的、锈迹斑斑的铁梯，向上通往池壁上一扇圆形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密封门。门上有一个红色的旋转阀手轮。那显然是工作人员进入维护的通道。
门很可能是锁死的，而且绝对需要权限才能从外部打开。
就在这时！
头顶的管道内，传来一阵更加响亮的、令人牙酸的机械运转声！管道内壁原本闪烁的红光陡然变得刺眼！紧接着，一道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闪耀着刺目白蓝色的电弧，如同狂暴的电蛇，猛地从管道内壁弹出，带着可怕的噼啪声，狠狠抽打在离他们不到五米远的垃圾堆上！
“轰！”
那一区域的垃圾瞬间被点燃、碳化、爆炸开来！灼热的气浪和恶臭扑面而来！
高压电弧网！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处理池内的所有区域！
更多的电弧正在管道口汇聚，闪烁着死亡的光芒，显然下一次攻击很快就会到来！
“没时间犹豫了！”钟家鑫眼神一凛，绝望中爆发出最后的狠劲。他迅速从战术背心一个尚未破损的密封口袋里，摸出一支小巧的金属注射器——里面荡漾着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液体。这是他利用一种罕见的高能变异电鳗脊髓液混合兴奋剂提炼而成的“最后手段”，能在短时间内极度压榨身体潜能，赋予超越极限的力量和反应速度，但副作用极其恐怖，对神经和心血管系统会造成永久性损伤，甚至可能直接猝死。
他毫不犹豫地将针头狠狠扎进自己颈侧的静脉，将里面所有滚烫的液体猛地推注进去！
“呃啊啊啊——！”如同岩浆般的狂暴热流瞬间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剧痛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撕裂般的、扭曲的亢奋感！虚弱感暂时消退，近乎枯竭的力量重新涌回四肢，甚至变得更加狂野！心脏如同擂鼓般疯狂跳动，太阳穴突突直跳，视觉变得血红而模糊，听觉却异常敏锐起来。
代价是他的生命正在飞速燃烧！
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猛地从深陷的垃圾堆中站起，不顾左腿传来的、被强行压制的刺骨疼痛，一把将赢寂以公主抱的姿势再次抱了起来。少女的身体依旧轻得不可思议。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滑腻、不稳定、随时可能塌陷的垃圾山，拼命向着对面那个检修平台冲去！每一步都溅起恶心的粘稠物，每一步都让骨折的左腿传来钻心的抗议！
又一道炽亮的电弧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抽打在他刚才停留的地方！爆炸的气浪将他推得一个踉跄，但他凭借药物带来的狂暴力量硬生生稳住身形，继续前冲！
快！快！快！他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终于，在第三道电弧即将落下之前，他抱着赢寂冲到了金属平台下方。他将赢寂猛地向上一托，让她勉强趴在平台边缘，然后自己单手抓住冰冷锈蚀的梯子，依靠右臂和腹部惊人的核心力量，艰难地向上攀爬！
兴奋剂的效果在剧烈运动下飞速消耗，心脏的负荷达到极限，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终于，他爬上了狭窄的平台，将赢寂扶稳，让她靠着冰冷的池壁。然后他抽出高频粒子匕首，将功率输出调到最大，甚至不顾匕首过载发红的警告，开始疯狂地切割那扇圆形密封门的门锁区域！
“滋滋滋——！”高温粒子流与特种合金剧烈反应，发出刺耳噪音，喷射出大股火星和熔化的金属液滴，溅在他的手套和手臂上，带来灼痛。
身后，管道口的电弧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几乎编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正在向下覆盖而来！整个处理池的温度急剧升高，空气因电离散发出臭氧的腥味！垃圾堆开始大面积燃烧，浓烟滚滚！
“快！快！快！”他额头脖颈血管虬结，手臂因为过度用力和能量过载而剧烈颤抖。
“铿！嘣——！”终于，内部复杂的门锁结构被暴力的高温彻底熔毁！他用肩膀狠狠撞在灼热的门板上！
圆形密封门向内弹开！门后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灯光更加昏暗的维修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
钟家鑫来不及喘息，抱起赢寂就冲了进去，然后反身用尽最后力气，将严重变形、滚烫的门板猛地拉回关闭！他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两个高强度合金楔子，狠狠砸入门轴缝隙，将其卡死！希望能暂时阻挡追兵——或者那些致命的电弧。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倒在地，怀里的赢寂也跌落在他的身旁。他张大嘴巴，如同离开水的鱼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痛苦的嘶鸣。兴奋剂的效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深邃的虚弱和濒死感。全身的伤口再次剧痛起来，左腿彻底失去知觉，右臂软软垂下。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旁边的赢寂。
少女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苍白的脸颊贴着满是油污的地板，沾着黑灰的白色长发散乱开来。那双散发着微光的绯红眼眸，在通道顶壁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的昏暗应急灯照射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汗如雨下、痛苦扭曲、濒临崩溃的脸。
通道内微弱的光线在她眼中投下细微的、摇曳的光点，那片死寂的虚无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更宽的缝隙。
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被解放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迟疑和生涩，向着钟家鑫的方向抬起。
她的指尖冰凉，沾着地上的污渍，带着难以察觉的轻微颤抖，非常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他破裂肿胀的嘴角旁，那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然后，她收回手指，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抹突兀的暗红，又抬起头看看钟家鑫痛苦紧闭的双眼，歪了歪头，空洞的眼神里，那抹困惑更加清晰了。
一种原始的、懵懂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疑惑，在她那被漫长实验和囚禁几乎抹平的意识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在无声地询问：
……这是什么？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和我有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