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14日
清晨 06:18 至 上午 09:42
冰冷、粗糙的金属触感从脸颊传来,混合着机油、铁锈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尘埃的气味。钟家鑫的意识如同沉船般,从一片漆黑痛苦的深海底层,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浮起。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在胸腔里擂鼓,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从肋骨、背部、左腿,以及全身无数细小的伤口处同时炸开。喉咙和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涩感。耳边是自己粗重得吓人、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以及血液冲击耳膜的嗡鸣。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蒙着一层血红的薄雾。昏暗的、每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的应急灯,在头顶投下微弱而惨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狭窄通道的轮廓——低矮的穹顶,布满管道和线缆的墙壁,以及冰冷坚硬的地面。
他正半倚半躺在冰冷的金属墙边,身体扭曲成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坠落、爆炸性的减速、撞击、垃圾堆、电弧、疯狂的逃亡、那扇灼热的门……
赢寂!
这个名字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他的混沌!他猛地想要坐直身体,这个动作却引爆了全身的伤痛,特别是左腿和胸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污秽不堪的衣物。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焦急地扫视身旁。
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个苍白色的少女正侧躺在那里,蜷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她依旧安静,白色的长发铺散在满是油污的地上,那双在昏暗中微光闪烁的绯红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到他醒来并且动作,她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归那种深不见底的沉寂,只是那沉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更加不安地躁动着。
她还在这里。没有离开。也没有攻击他。
钟家鑫心中先是涌起一阵失而复得的庆幸,随即又被巨大的紧迫感淹没。他们只是暂时安全,追兵很可能已经在破解那扇被卡住的门,或者从其他入口包抄过来。而他自己的状态,糟糕到无以复加。
必须立刻处理伤势,恢复起码的行动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剧痛,开始艰难地自我评估。
左腿:大概率胫骨或腓骨骨折,肿胀严重,完全无法承力。
右臂:严重扭伤或骨裂,剧痛,抬起困难,但手指似乎还能勉强活动。
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可能还有骨裂,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背部:大面积灼伤和撞击伤,一片麻木与火辣交织。
内脏:肯定有内出血,兴奋剂的副作用正在疯狂反噬,心脏跳动得又快又乱,仿佛随时会罢工。
此外还有无数擦伤、割伤和撞击造成的青紫。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他可能根本不需要等追兵到来,自己就会因为内出血或休克死在这里。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稍微活动的左手,开始艰难地拖拽那个同样沾满污秽的背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耗费着他巨大的意志力和所剩无几的体力。赢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他的一切挣扎都与她无关,又仿佛在默默记录着什么。
终于,他将背包拖到了身边。打开扣带,里面的东西还算完好,得益于他精心设计的缓冲内衬。他先是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水壶,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冲洗了一下脸上和手上的伤口,然后贪婪地喝了几小口。冰凉的水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接着,他拿出了急救包。里面的东西很全,但面对他这样的重伤,显得有些杯水车薪。
他首先处理最致命的威胁——内出血和休克。他找出两支预充式注射器,一支是强效凝血剂,一支是高效止痛兼强心剂(能暂时稳定心率,但会加剧脏器负担)。他用牙齿咬掉针帽,颤抖着将针头扎进自己右臂相对完好的肌肉,缓缓推注。冰凉的药液进入身体,带来一阵短暂的战栗。
随后,他开始处理左腿的骨折。他拿出便携式高分子夹板,比划了一下长度,然后用匕首切割成型。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他需要移动伤腿,额头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流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腥味再次充满口腔。他几乎是用意志力强行将剧痛嘶吼压回喉咙深处,只剩下压抑的、从齿缝间漏出的沉重喘息。
赢寂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的动作。当看到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和颤抖不止的身体时,她那空洞的眼神似乎又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她放在地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刮擦着地面的油污。
固定好夹板,并用绷带紧紧缠绕后,钟家鑫几乎虚脱。他靠在墙上,休息了足足五分钟,才积蓄起下一步的力量。
他接着处理右臂的扭伤,喷上冷冻喷雾后用弹性绷带加压包扎。胸肋部的骨折他无能为力,只能用宽幅的弹性固定带紧紧缠绕胸部,提供一些支撑并限制呼吸幅度以减少疼痛,但这无疑也加剧了呼吸的困难。背部的灼伤只能简单清理后喷上一层消炎镇痛的保护性泡沫敷料。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得像鬼。急救药品的效果开始发挥作用,剧痛被压制到一个可以勉强忍受的程度,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和寒冷。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得不到真正的救治,他撑不了多久。
他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点高能量压缩食物,艰难地吞咽下去。又喝了几口水。
现在,他必须考虑下一步。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他看向赢寂。少女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的眼睛,证明着她是一个活物。
“赢寂,”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难以辨认,“我们……必须离开这条通道。这里……不安全。”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理解。他尝试用眼神和手势比划,指向通道幽深的前方。
赢寂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他。
钟家鑫苦笑一下,不再试图沟通。他必须依靠自己。
他检查了一下装备。高频粒子匕首能量还剩三分之一左右。一把备用的9mm手枪,两个弹匣。几个小型爆炸物和烟雾弹。环境探测仪、生物雷达(范围很小)、还有那个已经彻底报废的稳定器残骸。最重要的,是那几支针对赢寂和可能遭遇的变异生物的特制药剂,被他小心地收在内袋里。
他挣扎着,用匕首和完好的左腿支撑,配合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挪起来。这个过程无比艰难,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最终,他成功地单脚站立起来,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他捡起一根从背包侧袋拿出的可伸缩战术手杖,拧开,支撑在腋下。
现在,他至少可以勉强移动了。
他看向赢寂,伸出左手,放缓语速:“我……需要你……跟着我。可以吗?试着……站起来?”
赢寂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又抬起看看他的脸。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极其缓慢地,她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她的动作显得非常笨拙和不协调,仿佛忘记了如何控制这具身体。尝试了两次,她才摇摇晃晃地、如同刚出生的幼鹿般站了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似乎随时会再次软倒。
但她站住了。那双绯红的眼眸,平视着因为倚着墙而稍微矮下身的钟家鑫。
钟家鑫心中稍稍一松。至少她还能行动。
“很好……跟着我。”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他不再犹豫,用手杖支撑着,开始沿着狭窄的维修通道,向着未知的前方,一步一步地艰难跳跃前行。每一步都带来震动和痛楚,每一步都消耗着他宝贵的体力。
赢寂跟在他的身后。她的步伐很慢,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而且时不时会因为脚下不平或身体失控而轻微晃动,但她确实在跟着他。她始终保持着和他大约一米的距离,既不靠近,也不远离。那双眼睛,大部分时间都看着他的背影,偶尔会扫过通道两侧那些冰冷的管道和闪烁的指示灯。
通道内异常安静,只有他手杖敲击地面的“哒、哒”声,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两人轻微的脚步摩擦声。这种寂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黑暗深处,正在默默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钟家鑫一边艰难移动,一边用生物雷达和环境探测仪扫描着前方。通道似乎很长,蜿蜒曲折,分支并不多。空气循环系统低沉嗡鸣,带来沉闷而压抑的氛围。
时间在这种缓慢而痛苦的移动中仿佛被拉长了。汗水不断模糊他的视线,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只能靠想着必须把她带出去的信念,强行支撑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变化。通道到了一个尽头,出现了一个稍微宽敞一点的岔路口,一侧继续向前,另一侧则是一扇普通的金属门,上面写着“设备间-7B”。
钟家鑫停下来,稍微喘息。他示意赢寂停下,然后小心地靠近那扇门,侧耳倾听。门后没有任何声音。
他尝试拧动门把手。锁着的。
他犹豫了一下。设备间可能有一些有用的东西,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或者有危险。强行破门可能会引发警报。
就在他权衡之时,身后的赢寂,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吸气声。
钟家鑫猛地回头。
他看到赢寂微微歪着头,那双绯红的眼眸正盯着他们来时的通道深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她脸上那种空洞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像是……警惕?
几乎就在同时,钟家鑫腕表上原本安静的生物雷达,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指示!有多个微小的生命信号正在从他们来的方向快速接近!速度很快!
不是人类!人类的生命信号不是这样的!是某种……小型生物?!
“不好!”钟家鑫脸色一变。是研究所放出的追踪生物?还是这条废弃维修通道里自然滋生的变异生物?
无论是什么,被追上就完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抽出粒子匕首,对准设备间的门锁,熔毁了它!他猛地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堆放着一些清洁工具、备用零件和几个货架。布满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来了。
“进去!”他压低声音对赢寂喊道,自己也迅速跳了进去。
赢寂跟着走了进来,动作似乎比刚才稍微敏捷了一点。
钟家鑫迅速反手将门关上,但从内部无法锁死。他焦急地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有一个沉重的金属工具柜。他用尽全身力气,依靠单腿和肩膀,艰难地将工具柜推过来,死死抵住门口!
几乎就在工具柜抵住门的瞬间!
“咚!咚!咚!咚!”
一连串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和刮擦声猛地从门外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而坚硬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撞击和抓挠着金属门板!同时伴随着一种尖锐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吱吱”嘶叫声!
门板剧烈震动!工具柜也被撞得微微后移!
钟家鑫脸色苍白地后退几步,举起手枪,死死对准门口。赢寂站在他侧后方,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绯红的眼眸,却牢牢地盯着震动的门板,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本能般的紧绷姿态。
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