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16日
凌晨 01:03 至 上午 08:40
绝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狭小的空间。唯一的光源——那簇跳动的苍白火焰——熄灭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入口缝隙处，偶尔扫过的、来自外界的刺目探照灯光，如同冷酷的刀锋，短暂地切割开内部的漆黑，映亮飞舞的尘埃，旋即又遁入更深的幽暗。
冰冷的死寂笼罩下来，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空气中只剩下潮湿的霉味、泥土的气息、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那是钟家鑫的。而赢寂，她仿佛彻底融入了阴影，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化为了寂静的一部分。
外面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穿透缝隙，如同冰冷的针，刺入这短暂的避难所。
“这里有个入口！”一个粗嘎的男声喊道，带着某种发现猎物的兴奋。
“好像是个旧防空洞！”另一个声音回应，更加谨慎，“地图上没有标记这个点。”
“进去看看！猎犬反应很强烈，那杂种肯定躲在里面！”第一个声音催促道，沉重的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正在靠近缝隙！
灯光再次聚焦在缝隙口，晃动着，试图照亮内部。光柱边缘扫过钟家鑫和赢寂藏身的角落，虽然被杂物遮挡，但那明亮的光线依旧让钟家鑫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能感觉到，身旁阴影里的赢寂，身体如同最紧绷的弓弦，一股冰冷、凝练、足以撕裂一切的毁灭性能量正在无声地汇聚。只要外面的人敢钻进来，下一秒这里就会化为血腥的屠场！
不能动手！绝对不能！
钟家鑫在心中疯狂呐喊，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能用祈求的眼神望向赢寂的方向，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外面突然传来第三个声音，听起来像是领头者，语气带着一丝疑虑和警惕，“不对劲……这痕迹太明显了，像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脚步声停了下来。
“头儿，你的意思是？”
“那家伙能从B7区杀出来，还弄塌了豢养池，会是简单角色？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躲进这种死胡同？”领头的声音冷静分析着，带着老练的谨慎，“小心有诈。可能是陷阱。”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猎犬焦躁的低吠声。
“妈的……有道理。”第一个粗嘎的男声似乎被说服了，语气变得懊恼，“那现在怎么办？”
“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其他人散开，以这个点为中心，半径一百米扇形搜索！重点检查可能的狙击点和爆炸物安置点！无人机升空，红外扫描周边区域！”领头者迅速下达指令，“如果半小时内没有发现，再进去查看。保持通讯畅通！”
“是！”
“明白！”
沉重的脚步声开始分散、远去。引擎声也再次响起，似乎车辆正在移动位置。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留在了入口附近，来回踱步，伴随着猎犬偶尔的吠叫。
危机……暂时延缓了？
钟家鑫几乎要虚脱，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衣，紧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高烧和极度紧张让他头晕目眩。
他能感觉到，身旁那凝聚的、冰冷的毁灭气息，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赢寂收敛了她的力量，但依旧如同石雕般紧贴着墙壁，感知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时间在极度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外面的两个守卫似乎有些无聊，开始低声交谈，声音透过缝隙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真是见了鬼了，折腾大半晚上，就为了抓一个残废的研究员和一个怪物小妞？”一个守卫抱怨道，声音带着疲惫。
“少废话。那可是S级实验体，价值连城。听说‘花园’那边开出的价码够我们潇洒几辈子了。”另一个声音回应道，带着一丝贪婪。
“S级？就那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丫头？昨天测试的时候我还去看过，像个死人一样泡在罐子里……”
“你懂个屁！那是没激活！昨天B7区那场面你没看见？豢养池那大家伙都差点被引出来！还有之前清理通道的那些‘清道夫’，瞬间就成渣了！妈的，想想都瘆人……”
“真有那么邪乎？那我们现在守在这岂不是……”
“怕什么？李头儿不是说了可能是陷阱吗？再说了，真有那么厉害，早就杀出来了，还能躲在这老鼠洞里？”
“也是……不过说真的，那研究员叫什么来着？钟……钟什么鑫？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这么能跑，还他妈敢偷研究所最重要的财产……”
“管他叫什么。反正抓到之后，研究员随便处理掉，那个S级实验体……嘿嘿，听说‘花园’那边就喜欢这种看起来嫩的啊……”
污言秽语和猥琐的笑声隐约传来。
钟家鑫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怒火和恶心感灼烧着他的胸腔。他们谈论赢寂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件商品，一个玩物。
而阴影中的赢寂，似乎对这些关于她的污秽对话毫无反应。她只是静静地潜伏着，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但钟家鑫却隐约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几分。
外面的交谈还在继续，话题却渐渐转向了别处。
“……说起来，这次动静闹这么大，‘晨曦镇’那边不会注意到吧？”一个守卫似乎有些担忧。
“晨曦镇？哼，那帮自以为是的家伙，离得远着呢。就算知道了又怎样？他们敢跟研究所正面冲突？”
“也是……不过还是小心点好。我听说最近外面不太平，好像有什么新的变异体族群在附近活动，巡逻队损失了好几个人……”
“妈的，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们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变成了模糊的抱怨。
钟家鑫的心却因“晨曦镇”这三个字而猛地一动！
晨曦镇！他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在荒野幸存者口中流传的一个传说，一个位于遥远东方、由大灾变后残存势力建立的、据说相对稳定和安全的聚居点！他们抵制人体实验，收留流民，甚至拥有一定的武装力量对抗变异体和掠夺者。
如果……如果他们能到达晨曦镇……
一丝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火光，在他绝望的心底重新点燃。
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现实的冰冷浇灭。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外面就有追兵，他重伤濒死，晨曦镇远在天边……
时间又过去了一段。外面的守卫似乎彻底放松了警惕，交谈声消失了，只剩下偶尔踢动石子的声音和哈欠声。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极其怪异、仿佛无数细小翅膀高速震动发出的密集嗡鸣声，突然从远处的废墟中响起！声音起初很微弱，但迅速变得响亮、尖锐，如同潮水般向着这边涌来！
“什么声音？！”外面的守卫立刻警觉起来！
“不知道！从未听过！”
“快！示警！”
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几乎同时，那嗡鸣声已经近在咫尺！变得无比刺耳！仿佛有成千上万的细小金属片在疯狂摩擦！
“啊——！什么东西？！”
“开火！快开火！”
“救命！它们钻进来了！啊——！”
外面瞬间爆发出惊恐至极的惨叫、混乱的奔跑声、以及能量步枪疯狂射击的嗡鸣声！枪声和惨叫仅仅持续了不到十秒，就如同被掐断喉咙般，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的嗡鸣声和某种令人牙酸的、细微却快速的啃噬声！
发生了什么？！
钟家鑫浑身冰冷。某种未知的、极其恐怖的变异生物袭击了外面的追兵！而且瞬间就解决了他们！
嗡鸣声和啃噬声在入口外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开始迅速远去，消失在废墟的深处。
死寂。
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降临了。
入口缝隙外，再也没有任何人类的声音。只有风依旧在呜咽。
又过了漫长的十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声息后，阴影中的赢寂终于动了。
她如同无声的流影，悄无声息地滑到入口缝隙旁，极其谨慎地向外窥探。
片刻后，她退回钟家鑫身边。在绝对的黑暗中，钟家鑫能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然后拉着他，示意他跟着她出去。
外面……安全了？或者说，暂时没有明显的威胁了？
钟家鑫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赢寂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缝隙口。
赢寂率先钻了出去，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示意钟家鑫出来。
当钟家鑫艰难地爬出缝隙，看清外面的景象时，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地上躺着两具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或者说是残骸。他们身上的动力装甲如同被无数细小的酸液弹腐蚀过，千疮百孔，破口处边缘呈现出熔化和撕裂的痕迹。内部的肉体更是惨不忍睹，仿佛被亿万只微小的口器瞬间啃食殆尽，只剩下零星的血肉碎片和森森白骨。暗红色的血液和某种墨绿色的粘液混合在一起，浸透了土地。那两条猎犬也变成了同样的惨状。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酸腐味和一种奇怪的、如同臭氧般的刺鼻气味。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仿佛杀戮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是什么东西……钟家鑫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这废墟之下，隐藏着远比第七研究所的追兵更加诡异和恐怖的威胁。
赢寂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惨状，绯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或者根本不在意。她更关注的是周围的环境安全。
她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后，搀扶着几乎无法站立的钟家鑫，快速离开了这个刚刚经历恐怖屠杀的地点，向着不远处一片更加密集的废墟阴影中挪去。
他们找到一个相对完好的地下室入口，再次隐藏了起来。
地下室里同样冰冷潮湿，但至少暂时安全。
钟家鑫瘫坐在角落里，剧烈地喘息着，死亡的阴影和身体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压垮。
赢寂则安静地守在地下室唯一的出口旁，如同沉默的哨兵。她的侧脸在从缝隙透入的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
经过一夜的奔逃、警戒、以及可能的力量消耗，她似乎也显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那种非人的、永恒般的精力仿佛也有了细微的衰减。
钟家鑫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依赖、感激、愧疚、以及沉重的忧虑。
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却又陷入了更未知的危险。他的伤势不容乐观，而赢寂的状态也并非无限。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用嘶哑的声音开口，打破了地下室的寂静。
“赢寂……”
少女立刻转过头，绯红的眼眸在昏暗中望向他。
钟家鑫看着她，非常非常缓慢地、清晰地说道：
“我们……不能……一直躲下去。”
“我需要……治疗。我们需要……真正的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积攒着力气，然后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们去……‘晨曦镇’。”
“你知道……方向吗？或者……哪里可能……有线索？”
赢寂静静地听着，绯红的眼眸注视着钟家鑫，似乎在处理这段信息。
“晨曦镇……”她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发音有些生涩，仿佛在回忆一个极其遥远和模糊的词汇。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东方。
她的手指稳定而确定。
“那边……”她轻声说，声音依旧平板，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本能的笃定，“很远……但有……光的感觉。”
光的感觉？
钟家鑫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她指出的方向，与他零星听过的关于晨曦镇的传闻位置大致吻合！
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好……我们就去……东方。”钟家鑫艰难地点点头，“但首先……我需要……撑下去……你需要……休息……”
他看着赢寂，努力表达着关心。
赢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指向东方的手指，缓缓放下手。
她重新转过身，继续警戒着出口，只留给钟家鑫一个沉默而坚定的背影。
仿佛在说：我会带你到那里。
无论多远，无论多难。
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之下，朝向东方微光的承诺，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