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21日
傍晚19:05 至 9月22日清晨 06:30
地下排水管道内，潮湿的空气凝滞不动，混合着铁锈、陈年污垢和枯枝燃烧产生的微弱烟味。一小堆谨慎升起的篝火在管道中央跳跃着，投下摇曳不定、被放大的影子，如同在混凝土墙壁上演绎着无声的皮影戏。橘红色的光芒勉强驱散了深沉的黑暗，却无法完全驱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沉重气息。
钟家鑫坐在火堆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已然彻底沉默的黑色终端。冰冷的金属外壳上，那道细微的裂痕仿佛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诉说着一段被强行中断的、充满警示的遗言。
“‘花园’不是避难所……它们来自星……”
这几个残缺的词语如同鬼魅般，在他年轻的、却已承载了过多沉重思绪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技术人员临死前绝望的警告，与他所知的一切碎片交织碰撞，勾勒出一个庞大而黑暗的轮廓，令人不寒而栗。
普罗米修斯计划、第七研究所、S级实验体、所谓的“花园”接收、还有这个指向不明却充满不祥的“星”……这一切绝非孤立。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脚下看似坚实的土地随时可能崩塌。
赢寂坐在火堆对面，那双绯红的眼眸映照着跳动的火焰，却依旧深不见底。她似乎完全不受外界信息干扰，只是专注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警戒，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脉冲手枪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枪身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
钟家鑫抬起头，目光穿过篝火，落在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苍白脸庞上。
“赢寂，”他轻声开口，声音在狭窄的管道内产生轻微的回音，“在研究所里……你听说过‘花园’吗？任何相关的……词语或者信息？”
赢寂的目光从火焰上移开，转向他。她沉默着，似乎在检索那被实验和囚禁填满的、苍白破碎的记忆库。绯红的眼眸中，数据流般的光芒极快地闪烁了一下。
“……听到过……”片刻后，她缓缓回答，声音平板无波，“……他们……说话时……提到过。”
“他们？谁？说了什么？”钟家鑫立刻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管理者……和……穿白衣服的人……”赢寂的描述依旧基于最直接的视觉印象，“……说……‘花园’……需要……最好的‘花’……S级……是……珍贵的……种子……”
她的词汇有限，只能拼凑出零碎的信息。
“……还说……送去……‘花园’……是……荣耀……和……归宿……”
荣耀？归宿？钟家鑫的心沉了下去。这听起来就像是精心编织的、用来欺骗实验体或者底层人员的谎言！那个技术人员的警告很可能是真的！
“还有吗？关于‘星’呢？”他不放弃任何线索。
赢寂的眼神再次变得空洞，她缓缓摇头。“……星……没有……”
看来，“星”这个概念，要么更为隐秘，要么是那个技术人员独自发现的线索。
钟家鑫靠回冰冷的管壁，揉了揉眉心。线索还是太少了，但每一条都指向更深的黑暗。那个所谓的“花园”，绝对不是一个善地。它接收像赢寂这样的“成功”实验体，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赢寂。她依旧安静地坐着，仿佛刚才谈论的与她无关。对于“花园”，她似乎只有模糊的听觉印象，并无更深的理解或情绪反应。或许对她而言，那只是另一个可能被送去的、未知的囚笼罢了。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他绝不能让她落入那种地方。
“我们不会去‘花园’。”钟家鑫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清晰地说道，“永远不会。”
赢寂抬起眼眸看着他，似乎理解了他话语中的决心。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嗯。”她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回应。
篝火噼啪作响，枯枝快要燃尽了。夜晚的寒意重新占据上风。
钟家鑫添加了最后一点柴火，将毯子裹紧了一些。虽然身体已经强化，但低温依然令人不适。他看向赢寂，她似乎完全不受低温影响。
“你……不需要休息吗？”他忍不住问道。自从逃出来，他几乎没见她合过眼。
赢寂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被杂物遮蔽的入口方向。“……警戒……需要。”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休息。”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负责守夜，他需要睡眠恢复精力。
钟家鑫知道争论无益。她的生理结构可能根本不需要人类意义上的睡眠。他点了点头，找了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靠在背包上，闭上了眼睛。
年轻的身体恢复力极强，疲惫很快袭来。但在陷入沉睡的边缘，那个技术人员的警告和“花园”的谜团依旧如同背景音般萦绕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的、非自然的震动感将钟家鑫从浅睡中惊醒。
不是赢寂的动作，也不是外面的风声。
震动来自……地下？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赢寂也已经站起身，绯红的眼眸锐利地盯着脚下的地面，身体微微低伏，做出了预备战斗的姿态。
“怎么了？”钟家鑫压低声音问道，同时抓起了身边的脉冲手枪。
“……下面……有东西……在动……”赢寂的声音带着一丝极罕见的、不确定的警惕，“……很大……很深……”
就在这时，那细微的震动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管道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火堆最后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
两人屏息凝神，等待了足足五六分钟，再也没有任何异常。
“……走了……”赢寂缓缓直起身，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
“是什么？变异生物？还是……别的？”钟家鑫心有余悸。能在地下深处活动，引发如此细微却能被赢寂感知的震动，绝对不是小东西。
赢寂摇了摇头。“……不清楚……能量……很奇怪……不像……活物……”
不像活物？钟家鑫皱起眉。难道是某种还在运作的古老机械？或者是……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这片土地之下，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和危险？
后半夜，两人都没再真正放松休息。钟家鑫靠着管壁假寐，赢寂则始终保持最高警戒，绯红的眼眸在黑暗中如同永不熄灭的灯塔。
2043年9月22日清晨 06:30
黎明的微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从管道入口的缝隙中渗入，驱散了部分黑暗。外面呼啸的风声似乎也平息了一些。
钟家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虽然睡眠不足，但年轻的身体依旧提供了充沛的精力。他和赢寂简单分食了最后一点烤熟的变异鼠肉和根茎，喝光了水壶里的水。
是时候离开这里，穿越那片开阔地，靠近隔离墙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清理开入口的遮蔽物。外面是一个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早晨。枯死的树林如同无数扭曲的黑色手臂，伸向毫无生气的天空。远处那道巨大的金属隔离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压抑和神秘。
隔离墙脚下，那些昨晚看到的棚屋区域，此刻有淡淡的炊烟升起。显然，那里有人活动。
“小心靠近。”钟家鑫低声道，“先观察，尽量不要起冲突。”
赢寂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排水管道，借助枯树林和地形起伏的掩护，如同两道幽灵般，快速而安静地向着隔离墙方向移动。
越靠近隔离墙，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土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几乎看不到任何植物，甚至连变异生物都很少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金属混合的奇怪味道。
隔离墙的庞大超乎想象，靠近后更觉其压迫感。墙体由厚重的合金板拼接而成，虽然布满锈蚀和破损，许多地方扭曲变形甚至坍塌出巨大的缺口，但依旧能想象出其完好时的宏伟与坚固。墙头上还能看到一些早已失效的自动防御武器的残骸。
而那些棚屋，就搭建在距离墙体西侧大约一公里远的一处相对背风的高地上，依托着几块巨大的、坍塌下来的墙体碎块形成天然屏障。大约有十几间简陋的窝棚，用破烂的帆布、铁皮和塑料板搭成，看起来摇摇欲坠。中央的空地上，燃烧着一堆篝火，几个人影正围坐在那里。
钟家鑫和赢寂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碎块后停下，仔细观察。
围着篝火的大约有七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但看起来似乎是普通的幸存者，而非凶狠的掠夺者。他们中间架着一口破锅，正在煮着什么东西，气氛看起来虽然沉重，却并无戾气。
更远处，还有一些人在棚屋间忙碌着，似乎在整理一些捡来的废弃物。
“看起来……不像坏人。”钟家鑫低声道。但他并未放松警惕，末世之中，表象往往具有欺骗性。
“有武器……很少……很旧……”赢寂的感知更加精确，“……能量……很低……没有……敌意。”
正在这时，篝火旁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似乎是为了捡拾滚落的什么东西，无意中向着他们藏身的方向跑了几步。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脏兮兮的小脸抬起，那双过于大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钟家鑫和赢寂藏身的方向！
钟家鑫心中一惊！被发现了？这么远的距离，一个孩子怎么可能……
那小男孩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恐，但很快，那惊恐变成了某种……好奇？他并没有喊叫，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这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又挪了一小步。
紧接着，篝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注意到了男孩的异常，立刻站起身，警惕地将男孩拉回身后，目光也锐利地扫向这边。其他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紧张和戒备的神色，手中拿起了简陋的武器——大多是磨尖的钢筋或锈蚀的砍刀。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钟家鑫暗骂一声，大脑飞速运转。是立刻撤退？还是尝试接触？
对方人数占优，但装备极差，而且有老人和孩子，看起来不像嗜血之徒。如果能和平接触，或许能获得关于墙外世界的情报，甚至补给一些净水。
就在他犹豫之际，那个被拉回去的小男孩，竟然挣脱了中年男人的手，又向前跑了两步，用尽力气朝着他们这边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们……是从墙里出来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