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22日
上午 10:55 至 9月23日傍晚 18:10
穿越那道巨大而扭曲的隔离墙缺口,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墙外的空气似乎更加冰冷、粗粝,带着一股浓郁的、如同铁锈和电离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沉重地压迫着胸腔。视野所及,是比西侧更加彻底、更加令人心悸的荒芜。
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浅不一的褐红色与灰白色,仿佛被巨神的血液浸染后又遭烈火焚烧殆尽。巨大的地裂如同狰狞的伤疤,纵横交错,深不见底,从中散发出淡淡的硫磺味和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嗡鸣。枯死的、硅化的树木残骸以各种痛苦的姿态凝固着,指向毫无生气的铅灰色天空。远方的地平线被扭曲的热浪和永不停息的尘埃风暴所模糊。
这里是被彻底遗弃、连死亡都显得单调乏味的土地。
老凯赠送的那个简陋罗盘在钟家鑫手中微微颤抖,指针不稳定地晃动着,显然这里的磁场异常混乱。他只能依靠大致的方向感和赢寂那种对东方“光”的模糊感应来前进。
脚下的土地疏松而硌脚,每走一步都会扬起细密的、带有微弱辐射的尘埃。风声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不再是呜咽,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如同无数冤魂低泣的尖啸,刮过耳膜,折磨着神经。
“这里的辐射浓度……很高。”钟家鑫感受着皮肤传来的微弱刺麻感,皱紧了眉头。虽然奇异果实强化了他的身体对辐射的抗性,但长期暴露在这种环境下依然存在风险。他看了一眼赢寂,她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苍白的皮肤在暗淡光线下仿佛自身散发着微光。
赢寂的步伐依旧稳定,她选择着相对坚实和安全的路線,避开那些散发着诡异能量波动或隐藏着危险的地裂边缘。她的绯红眼眸不断扫视着四周,捕捉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
前行了约莫两个小时,除了荒凉还是荒凉,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活物,连最顽强的变异昆虫似乎都摒弃了这片土地。
就在钟家鑫开始怀疑这片土地是否还有尽头时,前方的大地突然向下塌陷,形成一道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断裂带!
他们走到断崖边缘,向下望去——
即使是见惯了废墟和死亡的钟家鑫,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下方,是一条宽度难以估量、深度更是望不见底的巨大峡谷!峡谷两侧的岩壁呈现出诡异的、如同被巨力撕裂后又经年风化的层叠状结构,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矿脉和巨大的晶体簇,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幽微光。峡谷之中,弥漫着浓厚的、五彩斑斓的、缓缓流动的雾气,那永恒的风声进入峡谷后,被扭曲放大,形成了成千上万种音调混合的、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与尖啸,真的如同无数生灵在永恒地哭泣!
这就是老凯所说的“哭泣峡谷”!
“声音……有问题……”赢寂忽然开口,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五彩斑斓的雾气,“……不是……普通的风……”
钟家鑫集中精神倾听,强化后的听觉勉强能分辨出,那看似混乱的“哭泣”声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极低频的、具有规律性脉冲的声波,直接作用于人的大脑,引发阵阵莫名的悲伤、压抑和眩晕感!
这峡谷的声波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武器!
“不能久留,必须尽快穿过!”钟家鑫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如何穿过?峡谷宽度目测超过数公里,两侧崖壁陡峭近乎垂直,根本看不到底,那诡异的彩色雾气更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们沿着崖壁边缘快速移动,寻找可能下降或穿越的路径。幸运的是(或者说是不幸),这条大裂谷似乎经历了无数次地质变动和剧烈战斗,崖壁上存在着许多巨大的、如同阶梯般的断层和崩塌形成的斜坡,虽然危险,但并非完全无法下行。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发现了一条横跨峡谷的巨大桥梁的残骸!
那桥梁显然是人类科技的造物,结构宏伟到难以想象,即使如今已经断裂成数截,主要桥面早已坠入深渊迷雾之中,但残留在两岸的巨大桥墩和少数几段扭曲的、悬空的金属结构,依旧如同巨神的骸骨般,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灾难。
其中最长的一段残桥,从他们所在的崖壁延伸出去数百米,像一把折断的巨剑,孤零零地刺入浓雾之中,另一端则连接着远处峡谷中央的一个巨大的、如同孤岛般的岩石平台。
“也许……可以试着从那段残桥走到中间的平台上,再找找另一边有没有路。”钟家鑫评估着风险。那段残桥看起来锈蚀严重,随时可能彻底坍塌,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路径。
赢寂的目光扫过残桥的结构和下方翻涌的彩雾,点了点头。“……结构……暂时稳定。可以尝试。”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崖壁的断层向下攀爬,来到那段巨大残桥的断裂根部。桥面是由厚重的金属网格板构成,上面布满了锈蚀的孔洞和裂缝,风吹过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粗大的钢索如同死去的巨蟒般垂落或断裂,在风中摇晃。
钟家鑫试探性地踩了踩桥面边缘,感觉还算坚实,但整个桥体都在微微晃动。
“跟紧我,注意脚下。”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指尖泛起细微的蓝色电弧,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赢寂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踏上了这座通往未知的死亡之桥。
每走一步,桥面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晃动。透过网格板的孔洞,可以看到下方深不见底、被五彩迷雾笼罩的深渊,那诡异的哭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和具有穿透力,如同魔音灌耳,试图瓦解人的意志。
走到一半时,一阵强烈的侧风猛地刮过峡谷,整个桥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一块巨大的、早已松动的桥面钢板突然脱落,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向着深渊坠去!
钟家鑫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失衡!
就在这瞬间,赢寂的手闪电般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臂。那纤细的手指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稳定力量,轻易地将他拉回平衡。同时,她另一只手随意地向下一按——
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扩散,剧烈晃动的桥体竟然奇迹般地暂时稳定了下来!
“……快走。”赢寂的声音依旧平淡。
钟家鑫心脏狂跳,来不及多想,立刻加速向前冲去。赢寂紧随其后。
几十秒后,两人有惊无险地冲到了残桥的尽头,踏上了峡谷中央那个巨大的岩石平台。
平台面积很大,上面散落着更多桥梁的碎片和一些无法辨认的机械残骸。更重要的是,平台另一侧,竟然还有另一段相对 shorter (较短)的残桥,通向峡谷的对岸!虽然对岸的崖壁更加陡峭,但似乎有可供攀爬的裂隙。
“有路!”钟家鑫心中一喜。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前进时,赢寂猛地停下了脚步,绯红的眼眸瞬间亮起,警惕地望向平台中央一堆如同小山般的、特别巨大的扭曲金属残骸。
“……有东西……醒了……”她低声道。
话音刚落!
“哐啷!轰隆——!”
那堆巨大的金属残骸猛地炸开!一个庞然大物从中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形机械构造体,高度超过五米!但它的形态极其诡异恐怖——身体由无数种不同型号、不同年代的机械零件和武器残骸拼凑而成,焊接痕迹粗糙狰狞,多处裸露着扭曲的线缆和液压管,如同一个被疯狂科学家胡乱缝合的弗兰肯斯坦!它的“头部”是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红色光学传感器的多面体,正死死地锁定着两人!一条巨大的、末端是旋转电锯的机械臂缓缓抬起,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另一条手臂则是由一门严重损毁、却依旧试图充能的重型能量炮构成,炮口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
它显然不是任何制式装备,更像是某种……由废墟自行拼凑、或者被恶意改造而成的……守护者?或者是纯粹的杀戮机器?
“……融合体……清除……”机械怪物的传感器发出一阵扭曲嘈杂的电子音,混合着峡谷的风泣声,令人毛骨悚然。
根本不给任何反应时间,那条电锯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地朝着最前面的钟家鑫拦腰扫来!速度快的惊人!
“躲开!”钟家鑫大吼一声,猛地向侧面扑倒!同时指尖蓝光大盛,一道粗壮的闪电箭矢般射向机械怪的传感器头部!
“噼啪!”
闪电精准命中,爆出一团电火花!机械怪物的头部猛地向后一仰,动作停滞了一瞬,传感器发出混乱的杂音,但似乎并未造成致命伤害!它的装甲显然有良好的绝缘性!
而就在这时,赢寂动了!
她没有使用那毁灭性的无形力场,而是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瞬间出现在机械怪物那条正在充能的重炮手臂下方!她纤细的手臂看似轻飘飘地向上一切——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那根粗大的、由无数零件拼凑而成的炮管,竟然被她徒手如同切黄油般硬生生斩断!重炮能量失控,在断口处引发小规模爆炸,将机械怪物自己炸得踉跄后退!
赢寂的动作毫不停顿,落地瞬间再次弹起,足尖在机械怪物庞大的躯干上连点,如同灵巧的雨燕,避开另一只电锯手臂的疯狂挥舞,瞬间攀升到了它的肩部!
她的目标——那个不断旋转的传感器头部!
机械怪物似乎意识到了极度危险,所有的传感器疯狂闪烁,另一只手的电锯放弃攻击,转而回防,狠狠地锯向自己的肩部,试图将赢寂逼退!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赢寂根本不躲不闪,在那巨大的电锯即将触及身体的刹那,她的右手五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极致的、让周围光线都微微扭曲的微光,对着那疯狂旋转的传感器核心,轻轻一戳——
“噗——”
一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一个气球。
旋转的传感器猛地停止,所有红光瞬间熄灭。那庞大的机械躯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轰然跪倒在地,然后向前倾倒,砸在岩石平台上,发出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激起漫天尘埃。电锯的轰鸣声和能量泄漏的滋滋声也逐渐平息。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瞬间结束。
赢寂轻巧地从倒下的机械怪物肩头落下,苍白的发丝甚至都没有紊乱。她看了一眼失去动静的敌人,绯红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一个路障。
钟家鑫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庞大的、被一击致命的机械残骸,又看了看平静得可怕的赢寂,喉咙有些发干。他知道她很强,但每次亲眼目睹,依旧会感到震撼。
“谢了……”他走上前,心有余悸。
赢寂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平台另一侧通往对岸的残桥。“……走吧。”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通过另一段相对较短也更稳固的残桥,抵达了哭泣峡谷的东岸。这边的崖壁果然有可供攀爬的裂隙和断层,虽然陡峭,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并非难事。
当他们终于爬上东岸,回首望去,那巨大的峡谷和其中如同永恒哀歌般的风声,依旧让人心有余悸。
2043年9月23日
离开哭泣峡谷后,地貌开始发生缓慢的变化。褐红色的荒土逐渐被一种深黑色的、仿佛掺杂了无数金属碎屑的沙砾所取代。空气中那股铁锈味更加浓烈,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如同雪花般飘落的金属粉尘。辐射浓度似乎有所下降,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却笼罩了下来。
根据老凯的罗盘(在这里指针稍微稳定了一些)和赢寂的感应,他们应该正在接近所谓的“锈蚀都市”。
果然,在翻过一道布满怪异金属凝结物的丘陵后,一片无比庞大、令人窒息的废墟群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确实配得上“都市”之名,即使如今已彻底死去。
无数摩天大楼的骨架如同巨树的化石林般耸立着,但它们并非由混凝土构成,而是由各种奇形怪状的、严重锈蚀和熔毁的金属结构搭建而成,许多建筑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扭结在一起,形成了各种超现实主义的、狰狞恐怖的巨大雕塑。街道被厚厚的黑色金属沙砾掩埋,只露出一些扭曲的招牌和车辆顶盖。空中纵横交错着断裂的高架轨道和输送管道,如同巨蛛废弃的巢穴。
整个城市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生锈的粉碎机,然后又被人以恶意满满的方式重新粘合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金属氧化和某种……类似机油腐败的甜腻气味。
这里就是“锈蚀都市”。一个巨大无比的、属于金属的坟墓。
“小心……”钟家鑫感到一股寒意,“这里的感觉……很不对劲。”
赢寂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这几乎是她能做出的最明显的表情变化),绯红的眼眸中数据流的光芒急速闪烁。“……能量场……混乱……有……很多……静止的……‘心跳’……”
静止的心跳?钟家鑫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入都市的外围区域。脚下的金属沙砾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街道两旁的金属建筑投下扭曲变形的阴影,仿佛隐藏着无数窥视的眼睛。
这里寂静得可怕,连风声到了这里似乎都被某种力量吸收了,只剩下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走了一段距离,他们并未发现任何生命迹象,也没有遇到明显的危险。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钟家鑫强化后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来自建筑深处的、仿佛齿轮轻微卡涩的摩擦声,但转瞬即逝,无法定位。
“这边。”赢寂忽然指向一条相对宽敞、似乎通往都市中心的街道。她的感应似乎被城市深处的某个东西所吸引。
两人沿着这条“主街”深入。街道两旁开始出现一些相对完好的商店橱窗,但里面陈列的不是商品,而是各种被精心摆放、甚至擦拭得闪闪发亮的机械零件、工具、以及一些根本无法辨认用途的古怪金属造物,如同某种诡异的展览。
这明显是人为的痕迹!这里还有“居民”?
就在他们高度警惕时,前方街道的拐角处,突然传来了清晰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
“铛……铛……铛……”
声音平稳而富有韵律,仿佛有人在从事某种金属劳作。
钟家鑫和赢寂立刻闪身躲到一堵巨大的、雕刻着无法理解齿轮图案的金属墙壁后,小心地探头望去。
只见在街道拐角后的一片相对开阔的小广场上,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专注地敲打着什么。
那是一个……完全由生锈金属和废弃零件构成的人形生物!它的身体由各种型号的管道、齿轮、钢板和线缆拼凑而成,焊接点粗糙不堪,许多关节处还用生锈的铆钉固定。它的“手臂”末端不是手,而是一把锤子和一把扳手,正在有节奏地敲打着一个半埋在地里的、巨大的引擎状物体,发出“铛铛”的声响。
它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对身后的两人毫无察觉。
“……这是……什么?”钟家鑫压低声音,难以置信。机器人?但看起来太粗糙太原始了。变异体?又完全没有生物特征。
赢寂凝视着那个金属人形,绯红的眼眸微微眯起。“……不是活物……也不是机器……是……‘锈魂’……”
“锈魂?”
“……金属的……执念……残留的……‘信息’……汇聚……”赢寂的解释依旧基于她那独特的感知,难以完全理解。
就在这时,那个敲打引擎的“锈魂”似乎完成了它的“工作”,它停了下来,缓缓站起身。它转动着由轴承和摄像头组成的、极其简陋的“头部”,那双红色的光学镜头扫过周围,最后……竟然定格在了钟家鑫和赢寂藏身的方向!
它发现了他们!
“锈魂”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举起了那只末端是扳手的“手臂”,指向他们。然后,它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顿地,朝着他们走来!
同时,街道两旁那些寂静的建筑深处,原本细微的摩擦声瞬间变得密集和响亮起来!一扇扇锈蚀的金属门窗被推开,一个个形态各异、但同样由废弃金属零件拼凑而成的“锈魂”,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影!
它们有的像人形,有的像多足蜘蛛,有的则完全是无法形容的怪异构造体!它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亮起了红色的光芒,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两个不速之客身上!
无声的包围圈,瞬间形成!
它们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只是沉默地、执着地、一步步地逼近,那股冰冷的、非生命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被包围了!”钟家鑫脸色一变,脉冲手枪瞬间抬起!湛蓝色的电弧在他另一只手上噼啪作响!
赢寂也上前一步,与他背靠背站立,绯红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面对非生命威胁时的……冰冷杀意。
这座死去的金属都市,似乎并不欢迎活物的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