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24日
上午 09:22 至 下午 16:40
绝对的黑暗如同厚重的绒布，瞬间包裹了一切。冰冷的、混杂着机油和铁锈味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火炉和提灯熄灭后，唯一的光源消失，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从上方管道深处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嘈杂人声和脚步声。
“……妈的……这鬼地方真他妈难闻……”
“……仔细搜！老大说了，那老婆子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
“……还有那个从墙里跑出来的小妞……听说值大价钱……抓到了够我们潇洒半年了……”
粗鲁、贪婪、充满暴戾的交谈声在金属管道中回荡、放大，变得异常清晰。听起来人数至少有五六人，甚至更多。他们正沿着主管道，向着扳手这个隐蔽的“窝”的方向搜索而来！
钟家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花园的鬣狗！他们竟然真的找下来了！而且目标明确——不仅要抢东西，还要抓赢寂！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赢寂的身体微微调整了姿态，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冰冷无声，却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他毫不怀疑，只要那些鬣狗踏入这个房间，下一秒就会变成碎裂的尸体。
但对方人数不明，装备精良（从话语中判断），而且在这复杂狭窄的地下管道环境中交火，流弹和爆炸极易引发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硬拼！
“不能待在这里！”扳手沙哑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压得极低，“跟我来！快！”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摩擦声，似乎是扳手在移动什么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房间角落的地面，一块看似完整的金属地板竟然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更阴冷、带着陈腐水汽的风从洞口中涌出。
“这是……应急通道，直通更下层的废弃排水主干道。”扳手急促地解释道，“他们不知道这个入口！快下去！”
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上方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经非常接近，甚至能听到武器碰撞金属管壁的叮当声！
“走！”钟家鑫低喝一声，示意赢寂先下。
赢寂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洞口，瞬间被下方的黑暗吞噬。
钟家鑫紧随其后，也钻了进去。洞口下方是一段垂直的金属梯，冰冷刺骨。
扳手是最后一个。她迅速将那块活动地板推回原位，从内部扣死。整个过程在几秒钟内完成，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地板合拢的下一秒，上方房间里传来了闸门被暴力砸开的巨响！以及鬣狗们粗鲁的叫喊声！
“没人？”
“灯还是温的！刚跑不久！”
“搜！肯定有暗门！妈的，那老耗子精得很！”
砸砸敲敲的声音在上面响起，但似乎暂时没能发现那个极其隐蔽的入口。
钟家鑫三人悬在垂直的梯子上，屏住呼吸。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冰冷的风不断向上吹拂。
“往下，大概二十米到底。”扳手的声音如同耳语，她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荧光棒，掰亮后扔了下去。微弱的光芒向下坠落，隐约照出下方似乎是一条宽阔的甬道。
他们快速而安静地向下爬去。果然，梯子尽头是一条更加巨大的圆形管道，直径超过三米，管壁湿滑，底部积着浅浅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这里应该是旧时代城市的主排水道之一，早已废弃干涸，只留下这些残迹。
荧光棒的绿光只能照亮很小一片区域，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这边走。”扳手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即使光线微弱，她也能毫不犹豫地辨认方向。她带头向着管道一端快速走去，脚步轻盈得几乎不发出声音。
钟家鑫和赢寂紧跟其后。脚下的污水偶尔会溅起细微的水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上方的搜索声和叫骂声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但他们不敢停留，谁知道那些鬣狗会不会找到其他路径包抄下来。
在黑暗中前行了大约十几分钟，拐过几个弯道后，扳手才稍微放缓了脚步，低声道：“暂时安全了，这里距离我的窝已经很远，岔路也多，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
她靠在冰冷的管壁上，微微喘息着，显然刚才的急速奔逃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并不轻松。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还知道我们下来了？”钟家鑫眉头紧锁，心中充满疑虑。这太巧合了。
扳手脸色阴沉，摇了摇头：“不清楚……可能是运气，也可能……”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们这边有‘眼睛’。”
“眼睛？”
“哼，总有些活不下去的渣滓，愿意给‘鬣狗’或者研究所当暗桩，换点残羹剩饭。”扳手的语气充满了鄙夷，“估计是看到你们进入我的地盘，跑去告密了。”
地下世界也有其黑暗的规则。钟家鑫感到一阵寒意。
“那现在怎么办？你的‘家’回不去了。”钟家鑫看向扳手，有些歉疚。是他们连累了她。
扳手倒是看得很开，哼了一声：“那个窝我早就准备了好几个备用出口和安全屋，就是防着这一天。只是可惜了我那些笔记和设备……”她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但很快振作起来，“算了，命保住就行。东西……以后再想办法弄回来。”
她的坚韧和乐观让钟家鑫暗自佩服。
“你们呢？有什么打算？”扳手看向他们，“鬣狗肯定已经封锁了附近上去的路口，正在大肆搜捕。你们原定的计划行不通了。”
钟家鑫拿出扳手给的那张防水布地图，就着荧光棒的微光查看。“你之前说的‘走私者小径’的入口在哪里？”
扳手凑过来，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离这里不算太远，大概往东再走两小时，有一个隐蔽的维护井口，从那里可以爬上去，直接通往都市东部边缘。但那条路现在肯定也被盯上了。”
她沉吟了一下，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新的、更加曲折的线：“也许……我们可以走‘水老鼠’的路。”
“水老鼠？”
“另一帮专门在废弃下水道里活动的家伙捣鼓出来的秘密路线，更危险，更绕远，几乎没人知道，连鬣狗都懒得管。”扳手的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这条路能绕过大部分封锁，直接插到无声平原的南部边缘，虽然要多花一天时间，但更安全。”
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好，就走这条路。”钟家鑫当即决定。
“跟我来。”扳手收起地图，再次带头走入黑暗。
这条所谓的“水老鼠”路线，环境比之前更加恶劣。管道更加狭窄老旧，许多地方需要匍匐通过，空气污浊不堪，积水和不明来源的粘稠废弃物越来越多。有时还需要利用一些早已锈蚀的阀门和通道进行垂直升降，危险系数极高。
但扳手对这里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总能找到最安全可靠的路径。她的经验和技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赢寂始终安静地跟在后面，她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仿佛融入了阴影本身。只有在需要通过某些特别危险或需要巨力开启的障碍时，她才会无声地出手，用那非人的力量轻易解决难题，让扳手看得眼角直跳，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惊异和复杂。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些明显有其他“居民”活动痕迹的区域——简陋的窝棚、捕猎陷阱、甚至还有一些简陋的祭祀点（供奉着某些扭曲的金属偶像），但都没有遇到任何人，似乎这里的“居民”也提前躲藏了起来，或者已经被鬣狗清剿。
沉默的行进持续了数个小时。疲惫和饥饿开始侵袭。
在一处相对干燥、有多条管道交汇的宽敞节点，扳手示意休息一下。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点干硬口粮和水，分给钟家鑫一些。赢寂依旧摇头表示不需要。
“还得走差不多大半天才能到出口。”扳手啃着口粮，声音疲惫，“出去之后就是无声平原南部，那里……也不太平。”
她看向钟家鑫，特别是他年轻的脸庞，叹了口气：“小子，东边的路不好走。就算你们能穿过平原，后面还有更多要命的东西。那个什么晨曦镇……只是个念想罢了。”
钟家鑫咽下干涩的口粮，眼神却异常坚定：“再难也得去。留在这里，或者回去，都是死路一条。”
扳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如同人偶般安静坐着的赢寂，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的相框，用手指摩挲着，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
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果……如果你们真的侥幸到了什么好地方……如果以后……有机会遇到研究所的人……帮我问问……问问艾伦……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最后……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是一个坚守了无数年的、近乎绝望的执念。
钟家鑫心中一酸，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有可能，我一定帮你问。”
扳手深吸一口气，迅速收起了相框，恢复了那副粗砺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出现过。“好了，休息够了就走吧，这鬼地方不能久待。”
三人再次起身，踏入无尽的黑暗管道。
又经过了漫长而疲惫的跋涉，穿越了无数岔路和危险地段，甚至遭遇并躲避了几波显然是鬣狗派出的、深入管道搜索的小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扳手所说的出口附近。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位于巨大排水管道侧壁上的检修口，被锈蚀的格栅封死，外面覆盖着厚厚的藤蔓和废弃物。
扳手仔细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用工具熟练地撬开了格栅。
外面天光已亮，但依旧是那种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色调。他们已经离开了锈蚀都市的范围，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覆盖着灰白色沙砾的荒原，远处的地平线扭曲模糊——无声平原。
“只能送你们到这了。”扳手站在检修口内，没有出去的意思，“沿着这个方向，”她指了一个大概的方位，“一直走，大概一天半到两天，如果能活着走过去，就能看到平原的尽头。之后……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她将那份宝贵的防水布地图塞进钟家鑫手里，又塞给他一个小巧的、自制的辐射指示仪和一小包应急口粮。
“谢谢您，扳手女士。”钟家鑫接过东西，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不舍。这个看似粗鲁的女人，在危难中救了他们，又冒着巨大风险将他们送到这里。
“别废话了，快走吧。”扳手摆了摆手，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眼神却柔和了一些，“趁着鬣狗还没搜到这附近。”
钟家鑫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可敬的地下守护者，转身和赢寂一起，钻出了检修口，踏入了无声平原冰冷的风中。
就在他们走出十几米远时，扳手忽然又从检修口探出身，压着声音喊了一句：
“喂！小子！还有那个……小姑娘！”
两人回头。
扳手看着赢寂，眼神极其复杂，最终叹了口气，喊道：“……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
说完，她不等回应，便迅速缩回了管道深处，那扇锈蚀的格栅被轻轻合上，仿佛从未打开过。
荒原的风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冰冷而刺痛。
钟家鑫站在原地，望着那消失的入口，心中五味杂陈。
赢寂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绯红的眼眸望着格栅的方向，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胸前那个破旧的口袋——里面放着那个小男孩送的、歪歪扭扭的金属小兔子。
她转过头，看向东方，那无垠的、死寂的荒原。
“……走。”她轻声说，第一个迈开了脚步。
钟家鑫深吸一口气，将扳手的馈赠小心收好，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手枪，跟上了赢寂的步伐。
两人的身影，在灰白色的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定。
新的征程，在更加残酷的荒野上，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