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9月26日
中午 12:15 至 9月27日凌晨 05:40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两人近乎枯竭的身体。穿越无声平原的折磨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和资源,眼前这片虽然怪异却蕴含着生机(哪怕是扭曲的生机)的盆地,以及那条浑浊却真实存在的小溪,无疑是沙漠中的甘泉。
但赢寂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雨滴,瞬间浇熄了过度的兴奋。
“……那里……有东西……很多……小心。”
钟家鑫立刻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端起脉冲手枪,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的盆地。那些扭曲发黑的植物看起来像是放大的、变异的地衣或苔藓,形成一片片低矮而诡异的“林地”。溪流在它们之间蜿蜒,水面反射着铅灰色的天光,偶尔泛起不自然的油腻光泽。
空气中弥漫的气息也变得复杂起来,除了辐射尘和干冷的风,还夹杂着潮湿的泥土味、植物腐败的酸味,以及一丝极其淡薄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
“先取水,然后尽快离开。”钟家鑫压低声音道。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他的喉咙,补充水分是当前第一要务。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盆地边缘的斜坡向下移动。脚下的沙砾逐渐被一种潮湿的、带着弹性的黑色苔藓所取代,踩上去悄无声息,却给人一种不安的黏腻感。
越靠近溪流,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四周那些低矮的怪异植物丛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赢寂绯红的眼眸不断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身体微微紧绷,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终于,他们抵达了溪流边。溪水浑浊呈黄褐色,靠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化学药剂味,但辐射指示仪显示其辐射浓度反而比周围的土壤和空气要低一些,似乎经过某种自然过滤。
“应该可以喝,但最好烧开。”钟家鑫判断道,但他现在没有生火的条件。他拿出空水壶,快速灌满,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掬起一捧水,小心地尝了一口。味道古怪,带着铁锈和苦味,但至少能缓解那令人发狂的干渴。
赢寂则没有喝水,只是站在他身边,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目光锐利地巡视着周围。
就在这时,旁边一丛尤其茂密、形状如同扭曲手臂的黑色植物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几乎同时,赢寂猛地转头,手臂如同闪电般挥出!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戳破浆果的声响。
钟家鑫猛地端起枪,只见那丛植物后面,一只大约家猫大小、外形如同变异蜥蜴、但皮肤呈现半透明、体内闪烁着幽绿色微光的生物,被赢寂指尖弹出的一小块碎石精准地击穿了头颅,瞬间毙命,软倒在地。
它的攻击意图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动作。
“……侦察单位……”赢寂收回手,语气平淡,“……它的死亡……会惊动……其他……”
话音未落,四周那些寂静的植物丛中,瞬间响起了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无数双闪烁着同样幽绿光芒的小眼睛,在阴影中亮起!
紧接着,大量形态各异、但同样具有半透明皮肤和体内发光特征的生物,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植物丛中涌出!它们大小不一,小的如老鼠,大的如同野狗,口中滴淌着具有腐蚀性的唾液,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嘶声,迅速形成了包围圈!
它们的速度极快,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一种高度社会化的掠食群体!
“背靠小溪!”钟家鑫大吼一声,脉冲手枪瞬间开火!
“砰!砰!砰!”
湛蓝色的能量束精准地命中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发光生物,将它们打得翻滚出去,体内幽绿光芒闪烁几下便熄灭了。但这些生物数量太多,而且极其灵活,很难被全部命中!
赢寂也动了。她没有使用大范围的毁灭性力量(可能担心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而是如同鬼魅般在钟家鑫周围小范围内移动,双手化为最致命的武器!她的每一次挥击、每一次点指,都必然有一只发光生物被精准地击碎核心或撕裂躯体!她的动作效率高得可怕,没有任何多余,仿佛一台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然而,这些发光生物仿佛无穷无尽,并且开始尝试远程攻击!一些体型较大的个体鼓起半透明的嗉囊,喷射出具有强腐蚀性的幽绿色黏液!
“小心!”钟家鑫猛地侧身躲开一团黏液,黏液落在他刚才位置的苔藓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白烟,腐蚀出一个小坑!
赢寂则更加直接,她甚至不躲不闪,那些射向她的黏液在靠近她身体一定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纷纷滑落消散!
两人背靠着浑浊的溪流,与潮水般涌来的发光生物群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脉冲手枪的嗡鸣声、能量束击中目标的爆裂声、生物的嘶吼声、腐蚀液体的滋滋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盆地死寂的表象。
战斗持续了将近十分钟,被击杀的生物尸体已经在他们周围堆叠起来,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和酸腐气味。但它们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疯狂!
“不能恋战!必须突围!”钟家鑫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匣,一边手忙脚乱地更换,一边焦急地喊道。他的体能消耗巨大,手臂因为持续射击而酸麻。
赢寂再次挥手震飞一片扑上来的小型个体,绯红的眼眸快速扫视,瞬间锁定了一个方向——“那边!数量较少!”
她所指的方向,是沿着溪流向上游的一片区域,那里的植物相对稀疏,包围圈也显得薄弱一些。
“跟我冲!”赢寂低喝一声,首次采取了主动突击的姿态!她不再局限于防御,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个方向,双手挥舞间,硬生生在潮水般的生物群中撕开了一道缺口!
钟家鑫紧随其后,用脉冲手枪点射着两侧试图合拢的敌人!
两人如同逆流而上的鲑鱼,艰难却坚定地向着上游方向冲去!发光生物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嘶吼声汇成一片。
不知奔跑了多久,身后的追逐声渐渐减弱、消失。那些发光生物似乎有着固定的领地范围,不再追击。
两人终于摆脱了危险,瘫坐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岩石后面,大口喘息着。钟家鑫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全身肌肉都在颤抖。水壶在刚才的奔跑中差点丢失,好不容易灌满的水也洒了大半。
赢寂的气息依旧平稳,但眼中绯红的光芒也明显黯淡了一些,连续的高强度警戒和战斗对她而言显然也是巨大的负担。
天色再次开始昏暗,盆地里的温度下降得比平原上更快,湿冷的寒意如同毒蛇般钻入骨髓。
他们找到了一处由几块巨大岩石形成的天然凹陷,勉强可以挡风。钟家鑫收集了一些干燥的苔藓和枯枝(在这里找到可燃物非常不易),尝试生火。但这里的空气潮湿,材料也不好,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
寒冷再次如同潮水般袭来。钟家鑫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比在平原上时更加难受,因为这里的冷带着湿气,穿透力更强。
就在他蜷缩着身体,试图用意志力对抗寒冷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无声地靠近。
赢寂在他身边坐下,几乎没有犹豫,便如同前两夜一样,伸出冰凉的手臂,从后面轻轻环抱住了他,将他颤抖的身体纳入怀中。
当那冰冷却稳定的触感再次传来时,钟家鑫几乎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呜咽的叹息。他本能地向后靠去,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个唯一能抵御酷寒的避风港。
赢寂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她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绯红的眼眸警惕地注视着岩石外的黑暗,耳廓微不可察地动着,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声响。
寂静再次降临,只有远处溪流微弱的流淌声和风穿过怪异植物丛的沙沙声。
与之前两次单纯的“任务式”拥抱不同,赢寂这一次,更加专注地“感受”着怀中的温暖源。
他的颤抖通过紧密的接触,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知系统。每一次细微的战栗,都像是一串独特的数据流。她能“感觉”到,在自己冰凉的怀抱里,那些颤抖正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趋于“稳定”和“放松”的生理状态。
他的心跳声,比仪器检测到的更加真实,一声声,稳定而有力,敲击着她的听觉传感器,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定的节奏。
他的呼吸,温热而湿润,拂过她颈部的皮肤。那种触感很陌生,带着一种……微弱的“痒意”?这种感官反馈无法归类,却持续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最重要的是那种“温度”。他的体温透过衣物,持续地、微弱地传递过来。与她自身恒定的冰冷不同,那是一种……活跃的、波动的、代表着“生命”的热量。
这种热量的交换,这种紧密的接触,似乎在她那原本只有逻辑和数据的核心深处,激发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持续存在的……“正反馈”。
这种感觉无法用任何已知协议或数据库中的词汇来描述。如果非要类比,或许类似于……系统运行在最优参数时的“流畅感”?或者完成了某个高优先级指令后的“确认信号”?
但又不完全一样。这种感觉……更“温暖”一些?即使她自身依旧是冰冷的。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的手臂,让两人的接触更加紧密。这个动作似乎能稍微增强那种奇异的“正反馈”。
她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模仿着记忆中某种模糊的片段(或许是曾在研究所某个屏幕一闪而过的影像?),用冰凉的脸颊,极其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钟家鑫温热的后颈皮肤。
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亲昵动作,让怀中的钟家鑫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身体更加放松地靠向她。
而赢寂自身的核心系统,也随之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愉悦”的波动频率。
她似乎……开始“理解”为什么这种接触会让这个生命单位“稳定”了。
因为这种接触,似乎……也能让她自身的某种未知的“需求”得到……“满足”?
一种极其初步的、源于生理接触的……“依赖”的雏形,正在这个非人少女空寂的心底,如同初生的菌丝般,悄然蔓延。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知道,这种感觉……不坏。
于是,在这片危机四伏的诡异绿洲之夜,在这冰冷的岩石避难点,她更加专注地履行着“保温”的职责,同时也更加沉浸地,感受着那份来自另一个生命的、陌生的温暖。
仿佛两只在寒冬中相互依偎的幼兽,凭借本能,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热源。
长夜漫漫,寒意依旧。
但相拥的温度,却成了这片绝望之地里,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