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10月2日
上午 08:15 至 10月3日傍晚 18:50
离开那片被黄色死亡尘埃笼罩的盆地,踏上东部高地的瞬间,空气似乎都变得轻盈了一些。虽然辐射指示仪依旧闪烁着警告,但浓度明显低于盆地,那令人窒息的甜腥腐败气味也被更加干冷、带着矿石味道的风所取代。
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连绵起伏的、覆盖着黑色砾石和稀疏耐辐射苔藓的丘陵地带。远方的山脉轮廓在昏黄的天幕下显得更加清晰,如同巨兽匍匐的脊背,沉默而威严。
希望如同微弱却坚韧的火种,在两人心中重新燃起。根据扳手的地图和赢寂的感知,穿过这片丘陵,就能抵达可能指向晨曦镇的区域。
但身体的虚弱和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灵魂攻击带来的负荷,让钟家鑫举步维艰。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赢寂身上,每一步都踩得虚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赢寂稳稳地支撑着他,冰冷的臂膀成了他最坚实的依靠。她的步伐节奏控制得极好,既不会太快加重他的负担,又能保持一定的前进速度。绯红的眼眸如同最先进的扫描阵列,不断评估着最佳路线,避开松软的流沙区和可能存在危险的岩缝。
“需要……休息吗?”在爬上一道尤其陡峭的坡坎后,赢寂感觉到钟家鑫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开口问道。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关注?
钟家鑫喘着粗气,摇了摇头,牙齿却因为虚弱和残余的神经刺痛而微微打颤。“还……还能坚持……不能……停下……”
他知道停下来就意味着更多的危险和消耗。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过夜点。
赢寂不再多说,只是调整了一下支撑他的姿势,让他更省力一些。
丘陵地带的地形比看起来更加复杂。看似坚实的路面可能突然塌陷,看似普通的岩石后面可能隐藏着剧毒的变异巢穴。赢寂的感知和预警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关键。她总能提前零点几秒发现危险,并用最效率的方式化解——有时是悄无声息地改变路线,有时则是用那非人的力量瞬间清除挡路的威胁(通常是抓起地上的碎石如同子弹般精准射杀潜伏的毒虫或小型变异体)。
钟家鑫默默地看着,心中对赢寂的力量和效率有了新的认知。她就像一件为杀戮和生存而生的完美兵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厘,没有任何冗余。但如今,这件兵器却用这份可怕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的脆弱。
这种反差让他心情复杂。
黄昏再次毫不留情地降临,温度急剧下降。狂风在丘陵间呼啸穿梭,卷起黑色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躲避之处。
幸运的是,在翻过又一道山脊后,赢寂发现了一个浅口的洞穴。洞穴不深,但足够容纳两人,入口处有几块巨大的岩石遮挡,能有效抵御风寒。
“这里。”赢寂搀扶着钟家鑫钻了进去。
洞穴内干燥而冰冷,地面是粗糙的岩石,但至少是一个难得的避难所。精疲力尽的钟家鑫几乎是立刻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赢寂仔细检查了洞穴内部,确认没有其他出口或危险生物后,才在他身边坐下。她没有立刻像前几夜那样拥抱他,而是先拿出收集到的最后一点苔藓精华递给他。
钟家鑫艰难地吞咽下那冰凉苦涩的液体,感觉一丝微弱的能量再次滋润了干涸的四肢百骸。但饥饿感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折磨着他的胃袋。
“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食物和水……”他声音沙哑地说。
赢寂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洞外漆黑的夜空。“……明天……尝试……狩猎。”
短暂的对话后,洞穴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洞外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
寒冷开始如同潮水般涌来。钟家鑫的身体本能地开始轻微颤抖。
几乎在他开始发抖的瞬间,赢寂便默默地挪近,如同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伸出手臂,从侧面将他纳入怀中。
冰冷的怀抱再次包裹而来,隔绝了外界的酷寒。钟家鑫发出一声近乎本能的、满足的叹息,向后靠去,将自己更深地埋入这份唯一的温暖源。
这一次,赢寂的拥抱似乎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新变化。
她的手臂环抱的力度更加……“契合”?仿佛经过多次调试,找到了最优的“包裹参数”。她的一只手甚至非常自然地、轻轻地搭在了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他手背的皮肤,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钟家鑫微微一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赢寂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她的指尖停顿了一下,但并没有移开。过了一会儿,那轻柔的、生涩的摩挲又继续了下去,仿佛这是一种……令她感到“舒适”的新模式。
钟家鑫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冰凉的指尖带来的、奇异而脆弱的连接感。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疲惫如同厚重的毯子般包裹了他。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界时,赢寂的声音忽然很低地响起,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家’……到底是什么?”
钟家鑫的睡意被驱散了一些。他没想到她会再次提起这个话题。他思考了一下,在黑暗中轻声回答:“家……就是能让你感到安全、放松、不需要时刻警惕的地方吧。有你在意的人,或者在意你的人。是……归宿。”
“……安全……放松……归宿……”赢寂重复着这几个词,似乎在努力理解它们的内涵。“研究所……不是家。”
“当然不是。”钟家鑫肯定道,心中泛起酸楚。
“……这里呢?”赢寂又问,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钟家鑫愣住了。他环顾四周,冰冷的岩洞,洞外是危机四伏的死亡世界。这里怎么能算家?
但……感受着背后稳定的心跳(虽然冰冷),覆盖在他手背上那生涩却温柔的冰凉指尖……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里……很危险,也很糟糕。”他缓缓说道,“但是……如果你在的地方……”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也许……就能有一点……家的感觉吧。”
他说完,感到有些窘迫,仿佛暴露了什么脆弱的东西。
赢寂沉默了许久久。
久到钟家鑫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或者根本无法理解时,她才用一种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的声音说道:
“……哦。”
然后,她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指,非常非常轻地,蜷缩起来,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一个笨拙的、冰凉的、却无比坚定的……握手。
钟家鑫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散了所有的窘迫和寒冷。
他没有抽回手,而是小心翼翼地,翻转手掌,回握住了那几根冰凉纤细的手指。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紧密的依偎,和那无声交握的双手,诉说着超越言语的羁绊。
2043年10月3日
第二天,体力稍微恢复一些的钟家鑫坚持要一起行动。他们沿着丘陵间的干涸河床行走,寻找着任何可能的水源和猎物。
幸运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们一次。在一个背风的岩壁下,他们发现了一小片顽强生存着的、颜色深沉的怪异浆果丛。赢寂快速分析后确认无毒,两人小心翼翼地采集了所有成熟的浆果。虽然味道酸涩古怪,但至少能补充一些维生素和水分。
更重要的是,赢寂凭借超凡的感知,发现并猎杀了一只试图从地洞中偷袭他们的、类似巨型沙鼠的变异生物。虽然肉质干柴且带着一股骚味,但在篝火上烤熟后(赢寂再次用指尖的苍白火焰点燃了收集到的枯枝),无疑是末世的美味佳肴。
有了食物和水的补充,钟家鑫的体力恢复速度明显加快。虽然距离全盛状态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需要赢寂时刻搀扶。
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另一处避风的山坳休息。
钟家鑫坐在篝火旁,看着赢寂熟练地处理着剩下的鼠肉,准备烤干作为存粮。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精致的侧脸和那双专注的绯红眼眸,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近乎梦幻的美感。
他忽然想起那银白力量的事情。
“赢寂,”他开口道,“关于昨天……那种力量……你能再仔细感知一下吗?我想试试能不能……稍微控制它一点,而不是每次都失控爆发。”
赢寂抬起头,看向他,点了点头。她走到他面前,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一瞬间,钟家鑫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奇特的感知领域。他能“看”到自己体内那如同星云般缓缓旋转的银白色能量团,它散发着温和却浩瀚的光芒,与赢寂那冰冷锐利的绯红色感知能量小心翼翼地接触着。
“……很稳定……比昨天……平静很多……”赢寂闭着眼睛,缓缓说道,“……它似乎……在沉睡……自我修复……对外界……有本能……排斥……但……不强烈……”
她的感知能量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尝试着更深入地接触那银白光团。
就在两者接触的刹那——
钟家鑫猛地一震!
一段破碎的、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画面和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
【……警告!未知高维能量入侵!】
【……协议7-阿尔法启动!强制共鸣!】
【……坐标丢失……回路过载……】
【…………】
【……‘种子’已激活……适配度……未知……】
【……守护……‘银心’……】
【……阻止……‘同化’……】
画面闪烁:无尽的星空、巨大的、非人工所能及的奇异造物、撕裂虚空的能量风暴、以及一个冰冷而宏大的……女性声音的碎片?
信息流戛然而止!
钟家鑫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刚才那是什么?!幻听?幻觉?还是……那银白力量中蕴含的信息碎片?!
“你……看到了什么?”赢寂也收回了手指,绯红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刚才……有一股……极其古老的……信息流……试图……通过我的感知……反向传输……”
她也捕捉到了那些碎片!
“种子?银心?同化?”钟家鑫喃喃自语,心脏狂跳。这些词语与诺亚方舟日志中的记录、“它们”、以及第七研究所的阴谋,似乎隐隐串联了起来!
他体内的这银白力量,并非单纯的武器或能量!它似乎关联着一个巨大的、跨越星海的秘密!甚至可能……是某个远古文明或势力留下的“种子”?
而第七研究所所谓的“普罗米修斯计划”,是否就是在试图窃取或模仿这种力量?那个“花园”,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脑中碰撞,却依旧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卷入的漩涡,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和危险。
赢寂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忽然伸出手,再次握住了他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
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
“……无论……那是什么……”赢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我……保护你。”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钟家鑫反握住她冰凉的手,感受着那看似脆弱却蕴含恐怖力量的手指,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是的,无论前路是什么,无论体内沉睡何种秘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依存。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嗯,一起。”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和眼中摇曳的、复杂的光芒。
真相的迷雾依旧浓重,但探索的脚步,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