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10月9日
傍晚 18:40 至 10月10日凌晨 02:15
夜幕如同浸透了油污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这片钢铁坟场。盆地中央，那座被称为“大齿轮殿堂”的庞大阴影，在愈发黯淡的天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扭曲，仿佛一头蛰伏的、由锈蚀金属构成的洪荒巨兽。随着白日的喧嚣逐渐沉寂，另一种声音开始隐约浮现，乘着带着铁锈味的风飘荡而来。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孔不入的嗡嗡声，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又仿佛直接响在人的脑壳里。仔细分辨，似乎能听出无数细小的、不同频率的金属摩擦声、齿轮转动声、甚至是某种扭曲的吟诵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心烦意乱、头皮发麻的“低语”。这正是银心所警示，也是那个逃亡者恐惧的“齿轮的低语”。
仅仅是站在盆地边缘，这种低语就已经开始试图钻入脑海，带来轻微的眩晕感和莫名的焦躁。
“声音……变多了……”汐的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显然毫无作用。她对声音极其敏感，受到的干扰也最大，眼中充满了本能的不安。
赢寂无声地从制高点落下，回到管道掩体入口。她的绯红眼眸望向盆地中央，数据流般的光芒急速闪烁。【环境威胁等级提升。未知声波干扰，持续性强，具有认知污染倾向。建议采取隔音措施或进行频率对抗。】她的分析总是冷静而客观。
艾莉娅脸色也很不好看，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这鬼地方……果然和传闻一样邪门。这声音听久了真的会让人发疯！我们必须想办法屏蔽掉！”
钟家鑫感受着脑海中断断续续的银心低语与外界噪音的对抗，眉头紧锁。他的电能和银心对这种认知污染有一定的抵抗力，但汐和艾莉娅显然不行。
“试试这个。”他再次尝试展开那种能影响周围能量场的“净化力场”，将范围缩小，只笼罩住他们四人所在的掩体入口。
力场展开，那种无所不在的低语声果然被削弱了一些，虽然无法完全隔绝，但至少从那种试图钻入骨髓的烦躁感，降低为了背景噪音般的程度。
汐和艾莉娅都松了一口气。
“有用！”艾莉娅惊喜道，看向钟家鑫的眼神又多了一丝复杂和惊叹。这种对能量的精妙操控，简直闻所未闻。
但维持这种力场对钟家鑫的精神消耗不小，无法持久。
“不能一直依赖这个，”钟家鑫沉声道，“我们需要更了解这声音，或者找到源头关闭它。”他看向汐，“汐，你的能力能和声音有关，能试着‘听听’这低语到底是什么吗？哪怕只是一点点信息？”
这是极其冒险的提议。让汐去主动接触这种明显有害的声音源，很可能对她造成伤害。
汐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巨大的恐惧。她对自身那引发内部破坏的嗡鸣能力充满阴影，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去解析这种诡异的外来噪音。
但她看到钟家鑫眼中不是命令，而是带着信任和鼓励的请求，又看了看旁边虽然沉默却同样注视着她的赢寂，以及面露期待的艾莉娅。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拳头微微攥紧。
她害怕，但她不想一直只做一个被保护者，尤其是在大家都需要帮助的时候。卢克爷爷救她出来，不是让她永远活在恐惧里的。
“……我……我试试……”汐的声音很小，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坚定。她慢慢闭上眼睛，努力忽略内心的恐惧，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那双对声音异常敏感的耳朵上。
她不再试图抗拒那低语，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开心防，尝试去接纳、去解析那无数混杂在一起的细微声波。
这个过程显然极其痛苦。她的眉头紧紧皱起，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支撑不住。艾莉娅下意识地想上前扶住她，却被钟家鑫用眼神制止了。他相信汐的坚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掩体内只剩下外面风的呜咽和那永恒的低语。
突然，汐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
“怎么样？”钟家鑫立刻撤去力场，扶住她瘦弱的肩膀。
“……很多……很多声音……”汐的声音虚弱却清晰，“……不是……人在说话……是……金属……在哭……在叫……很痛苦……还有……很多……齿轮……在转……在一个……很深……很大的地方……中心……有一个……很大的……空洞……声音……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好像……在叫……饿……”
她的描述断断续续，充满了意象，却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仿佛整个殿堂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痛苦的、饥饿的金属巨兽！
“还有……别的声音……”汐努力回忆着，小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恐惧，“……有时候……低语里……会夹杂着……一些……很冷……很空的……声音……说的……听不懂……但是……听到那个……脑子会更晕……更想……走过去……”
冷的、空的声音？钟家鑫立刻联想到了银心警示过的“光的欺骗”和诺亚方舟记录里的“它们”。难道锈蚀教会崇拜的“齿轮低语”，其源头竟然与那些高维能量体有关？
“你做得很好了，汐，非常重要。”钟家鑫由衷地称赞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汐的探索虽然未能完全揭示谜底，却提供了极其关键的方向——低语的核心在殿堂中心的空洞，并且可能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声音”来源。
得到肯定，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笑意，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值得了。她的坚强和勇气，在这一刻熠熠生辉。
这时，赢寂默默地递过来一小块高能量巧克力——这是从之前补给里找到的稀缺品。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动作表示了对汐消耗过度的补充和认可。
艾莉娅也忍不住说道：“小不点，厉害啊！这都能听出来！”她的夸奖直接而坦诚。
短暂的交流后，气氛更加凝重。前方的危险超乎想象。
“今晚轮流守夜，我和赢寂先来，艾莉娅和汐休息。”钟家鑫做出安排，“明天天亮，我们再想办法靠近侦查。汐，你需要尽快恢复。”
夜深了，盆地里的低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诱人，仿佛在呼唤着迷失的灵魂前往那钢铁的殿堂。
赢寂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再次无声地掠上管道高处，绯红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同两盏永不熄灭的明灯，警惕地监视着远方殿堂的轮廓和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钟家鑫则坐在掩体入口，一边尽可能恢复精神，一边维持着一个小范围的净化力场，为休息的两人提供相对安宁的环境。他指尖偶尔跳跃起细微的电弧，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它们，思考着如何应对那诡异的低语和可能存在的能量体。
艾莉娅和汐靠在一起休息。汐因为之前的消耗很快沉沉睡去。艾莉娅却有些辗转反侧，她看着不远处钟家鑫在夜色中专注侧脸，看着他指尖那如同精灵般舞动的电光，看着他明明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却扛起一切重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这个男人，强大、神秘、警惕却又在某些时候流露出意想不到的温柔和信任。他身边聚集着赢寂那样非人却忠诚的强大存在，也有汐这样脆弱却拥有特殊天赋的女孩……自己这个“外来者”，真的能融入进去吗？还是最终只会被抛弃在这片废土之中？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中滋生，混杂着钦佩、羡慕、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她悄悄翻了个身，不再去看那边，强迫自己入睡。
夜深人静，只有风与低语依旧。
后半夜，钟家鑫叫醒了艾莉娅接替守夜。他需要短暂的深度休息来恢复维持力场消耗的精神。
当他靠着冰冷的管壁陷入浅眠时，一直在高处警戒的赢寂，如同夜行的猫科动物般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她看了看熟睡的汐和勉强保持清醒守夜的艾莉娅，然后默默地走到钟家鑫身边。
她没有打扰他，只是挨着他坐下，然后非常自然地将他的头轻轻揽过，让他靠在自己冰凉却坚实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惊动了浅眠的钟家鑫和正在守夜的艾莉娅。
钟家鑫微微一动，感受到那熟悉的低温和平稳的支撑，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放松下来，并未醒来，反而睡得更沉了一些。
艾莉娅则瞪大了眼睛，看着赢寂那没有任何表情却做出如此亲密举动的侧脸，又看看似乎毫无所觉、安心倚靠着的钟家鑫，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的涟漪。
赢寂只是静静地坐着，绯红的眼眸依旧望着外面的夜色，仿佛做了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为他提供最佳的休息支撑点，这是基于逻辑判断的最高效方案。
至于这举动在旁人眼中意味着什么，并不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内。
夜，还很长。盆地中央的低语，仿佛带着一丝嘲弄，依旧在永恒地吟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