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3年10月12日
傍晚 19:30 至 夜晚 23:15
“咔哒……咔哒……”
墨菲斯的金属靴底敲击在光滑却积满厚尘的暗色地板上，声音在空旷巨大的回廊中孤独地回响，传出很远，又被那无处不在的、深沉的寂静所吞噬。她扛着那柄巨大的骸骨战锤，走在最前面，步伐不紧不慢，仿佛真的只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而不是带领一群伤痕累累的幸存者穿越某个连接着未知维度的古老遗迹。
钟家鑫四人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脚下的地板材质非金非石，触感冰凉坚硬，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微弱的弹性。回廊两侧是高耸得望不到顶的墙壁，上面覆盖的壁画巨大而斑驳，描绘的星辰图案古老而抽象，某些区域还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饰条，造型奇诡，不似人类文明的风格。
空气中弥漫着千年尘埃的味道，冰冷、干燥，吸入口鼻中带着些许涩感。远处那缓慢而规律的齿轮转动声始终存在，如同一个永恒的背景音，更衬得这片空间的死寂。这里没有风，没有能量流动的迹象，时间仿佛凝固了。
“唔……好像应该是这边……”走在前面的墨菲斯忽然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着前方一个几乎完全被灰尘覆盖、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巨大拱门浮雕，语气带着惯有的、令人不安的不确定性，“还是那边来着？”她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只有光秃秃的墙壁。
“你……你不认识路？”艾莉娅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吓了她自己一跳。
墨菲斯回过头，暗红色的护目镜看向她，似乎有些无辜：“认识啊，大概的方向是没错的。只是这些古老的‘路标’有时候会被灰尘盖住，或者……自己长腿稍微挪动一点点位置？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嘛。”她用一种讨论天气般的平常语气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自己长腿挪动位置？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那……那个齿轮声是什么？”汐小声问道，躲藏在艾莉娅身后，既害怕又好奇。
“那个啊，”墨菲斯侧耳听了听，“算是这里的‘心脏’吧？或者说……‘锚点’？维持着这条回廊最基本的存在，不让它彻底散架掉进虚无里去。很吵对吧？听久了容易做噩梦。”她评价道，仿佛在讨论一个邻居家的噪音源。
钟家鑫努力感知着四周，但他的银心沉寂，精神力也因重伤而萎靡，只能模糊地感觉到这片空间的“古老”和“异常”，无法获取更多信息。他更多的注意力反而放在身边的赢寂身上。
赢寂走在他身侧稍前的位置，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但她的状态明显与之前不同。她那身破损的白色拘束服上，之前因吸收能量而残留的微弱异色光泽已经完全消失，伤口也已彻底愈合，新生的皮肤在回廊不知来源的、微弱的环境光下，确实呈现出一种极淡的、近乎健康的润泽感，而非过去那种纯粹的、冰冷的苍白。
更细微的变化体现在她的举止上。她依旧沉默，但观察周围环境时，那双绯红的眼眸中，除了惯有的分析和警惕，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好奇？她会偶尔瞥一眼墙壁上那些无法理解的壁画，目光停留的时间比单纯的风险评估所需稍长零点几秒。
甚至，当墨菲斯那巨大的战锤拖过地面，刮起一小片灰尘时，赢寂会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蹙一下鼻尖——一个近乎本能的、属于活人的、对灰尘的细微反应。
这些变化细微至极，但在一直关注着她的钟家鑫眼中，却无比清晰。他的心绪复杂，既为她的这种变化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又伴随着深深的忧虑——这种变化的原因和最终走向，完全未知。
“找到了。”前面的墨菲斯忽然说道，她停在了一面看似毫无特色的墙壁前。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伸出空着的左手，金属指套轻轻拂开墙壁上的积尘。灰尘之下，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小齿轮和未知符号构成的圆形金属蚀刻图案，只有巴掌大小，中心有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这种老古董，总是需要点特别的‘钥匙’。”墨菲斯自言自语般嘀咕着，然后做出了一个让众人再次瞠目的动作——她将自己那柄巨大战锤的锤柄尾端，对准了那个凹陷，轻轻按了进去。
严丝合缝！
锤柄尾端的材质和纹路，竟然与那个凹陷完美匹配！
随着她手腕微微用力，顺时针转动。
“咔……咔咔……”一阵极其轻微、却明显不同于远处齿轮声的机括运转声从墙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面前那面巨大的、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竟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阶梯通道！通道内一片漆黑，散发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阴冷的气息，仿佛通往地心深处。
“就是这里了。下面有个小房间，还算干净，可以暂时歇脚。”墨菲斯拔出战锤，扛回肩上，率先向下走去，身影很快没入黑暗。“跟上哦，门关得很快。”
四人再次面面相觑。这条突然出现的密道，以及墨菲斯对这地方的熟悉程度，都透着一股诡异。
“能量签名……未改变。无陷阱迹象。”赢寂给出了她的扫描结果，第一个跟了下去，她的身影在入口处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适应黑暗，然后才继续向下。
钟家鑫咬了咬牙，也迈步跟上。艾莉娅拉着汐，深吸一口气，最后进入。
就在汐的脚刚踏下阶梯，身后的墙壁便无声无息地迅速合拢，彻底隔绝了回廊的光线和那永恒的齿轮声。周围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和寂静，只剩下几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啧，忘了说了，这里没光。”墨菲斯的声音从前方黑暗中传来，依旧慢悠悠的，“不过对我们‘果子佬’来说，问题不大吧？”
话音刚落，一点微弱却稳定的银白色光芒自钟家鑫掌心亮起——他勉强催动了一丝微弱的电能，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光芒虽弱，却足以让他们看清这是一条陡峭向下、墙壁粗糙、布满凿痕的古老石阶。
几乎同时，另一道更加幽暗、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暗红色微光，也从墨菲斯的方向隐约透出。光源似乎来自她风衣领口之下，那暗红纹路所在的区域。这光芒并不明亮，却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让她周围的阴影变得更加浓重。
而赢寂……她的双眼在黑暗中如同两盏小小的红色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生物光，足以让她视物。她甚至不需要借助任何外部光源。
只有艾莉娅和汐是完全的“凡人”，只能紧紧跟着钟家鑫发出的微弱光芒，小心翼翼地向下走。
阶梯很长，盘旋向下，空气越来越阴冷，却依旧干燥。除了脚步声，再无任何声息。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终于变得开阔。阶梯尽头，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呈圆形，大约十几平米，中央有一个早已熄灭的、似乎是用来照明的凹槽。四周墙壁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些简单的搁架痕迹，上面空无一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彻底废弃的储藏室或避难所，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但正如墨菲斯所说，这里很“干净”。没有能量残留，没有异常气息，只有纯粹的、极致的物理上的寂静和隔绝。对于刚刚从那个疯狂能量乱流中逃出生天的他们来说，这里简直称得上“安全”。
“好了，就在这里休息吧。”墨菲斯走到石室中央，将巨锤“咚”地一声放在地上，自己也随意地靠着锤柄坐了下来，似乎终于卸下了某种负担。“这地方能屏蔽掉大部分讨厌的窥探和能量干扰，算是回廊里少数几个能喘口气的地方之一。”
钟家鑫熄灭了手中的电光，也疲惫地靠墙坐了下来，剧烈咳嗽了几声，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赢寂立刻无声地靠近他身边，绯红的眼眸在黑暗中关切地注视着他。艾莉娅和汐也挨着坐下，疲惫和紧张稍稍缓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困倦和饥饿感。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钟家鑫喘匀了气，看向墨菲斯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她和她的战锤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领口下那极其微弱的暗红微光。
“算是吧。”墨菲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倦意，“迷路迷得多了，总能找到几个熟悉的角落。这条回廊……很古老，连接着一些被遗忘的角落。有些人叫它‘诺斯替之遗’，据说藏着上个纪元甚至更早文明的秘密。不过对我来说，它就是个比较复杂的……‘后巷’？”
她的比喻总是如此古怪而……贴切？
“你说的‘果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家鑫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嗯……”墨菲斯似乎在组织语言，慢吞吞地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全。它们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从某个……‘高处’散落下来的‘种子’。具体来源没人说得清。每一种颜色的果子，蕴含的‘规则’和偏向的力量都不同。银色的，似乎更偏向‘共鸣’、‘引导’和‘进化’？而我的暗红色……”
她顿了顿，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领口，那下面的暗红纹路似乎微微亮了一瞬。“……更偏向‘力量’、‘镇压’和……‘毁灭’吧。吃起来味道嘛……有点像烧红的铁块混着血的味道，不太好吃。”她居然还评价了一下口味。
“它们选择宿主似乎没什么规律，但一旦吃下，命运就会被改写。像我们这样的‘果子佬’，很容易吸引麻烦，也会被彼此吸引。”她补充道，“所以你弄出那么大动静，我想不注意到都难。”
“那赢寂她……”钟家鑫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赢寂，“她刚才吸收了一些那里的能量，身体发生了变化……”
墨菲斯的护目镜（众人感觉）转向赢寂，即使在黑暗中，似乎也能感受到她那审视的目光。“哦？白色的姑娘，你不是‘果子佬’？有意思……你身上的味道很复杂。人造的痕迹很重，但又掺进了一些别的东西……刚才那种混乱的能量，居然能被你吸收一点？虽然效率低得可怜，还差点把自己弄坏掉……”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兴趣：“看来那种能量里混杂了一些可以被非‘果子佬’利用的残渣？或者说，你的身体本身就很特殊，具备了某种粗糙的‘容器’特性？有趣……真有趣……”
她似乎对赢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并没有进一步探究的举动，只是评价道：“变化是好事，说明还在‘进化’。至于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谁知道呢？或许会变得更像我们，或许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许……砰！”她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承受不住，就碎掉了。”
她的话语直接而残酷，没有丝毫委婉。
赢寂 silent地听着，绯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钟家鑫的心却揪紧了。他宁愿赢寂永远保持原样，也不愿她承受这种未知进化的风险。
“那我们……还能离开这里吗？”艾莉娅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回到正常的世界？”
“正常的世界？”墨菲斯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两声，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哪里还有什么绝对‘正常’的世界？不过，离开这条回廊倒是可以。我知道几个‘出口’，通往不同的‘地方’。有些比较安全，有些……嗯，就比较热闹了。”
她话锋一转：“不过，在那之前，银色的小朋友，你得先恢复一点力气。不然出去也是喂苍蝇。”她说着，从她那件看似臃肿的风衣内侧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竟然掏出了一个用某种暗色叶片包裹的东西，随手抛给了钟家鑫。
“喏，尝尝这个。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应该能帮你稍微安抚一下肚子里那乱蹦乱跳的‘银虫子’。”
钟家鑫接住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丝凉意。打开叶片，里面是一块黑乎乎的、质地紧密的块状物，散发着一股类似苔藓和矿物质混合的古怪气味。
他犹豫了一下，但体内银心的沉寂和虚弱感是如此真实。他看了一眼墨菲斯——对方似乎已经靠着战锤假寐起来——又看了看赢寂。赢寂微微点了点头，她的感知没有发现这东西有问题。
钟家鑫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得像在嚼木头，味道苦涩中带着一股土腥味，极其难以下咽。但就在食物入腹的片刻后，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平和的能量缓缓散开，如同甘霖般滋润着他那干涸撕裂的经脉，竟然真的让那银心反噬带来的剧痛缓和了一丝丝！
虽然效果微弱，但确有其效！
“谢……谢谢。”钟家鑫低声道。
墨菲斯没有回应，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有她领口下那极其微弱的暗红光芒，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石室内陷入了真正的寂静。只有众人的呼吸声，以及那遥远得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规律不变的齿轮转动声，隐隐透过厚厚的石壁传来。
在这绝对黑暗与寂静的古老石室中，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艾莉娅和汐很快依偎着沉沉睡去。钟家鑫也抵不住巨大的消耗和那食物带来的些许安宁感，意识逐渐模糊。
在他彻底陷入睡眠之前，他感觉到一只冰凉却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
是赢寂。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握着，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在传递一种笨拙的、新生的安慰。
在这片隔绝了所有危险的寂静黑暗中，这只手带来的细微触感，成了连接现实与意识的唯一锚点。
钟家鑫反手握紧了那只手，沉沉睡去。
